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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密的树冠遮天蔽日,蜿蜒交错的树枝干上寄生着许多不知名的茑萝异花,醉香袭人。
这是双鱼国都城外的一处郊野僻静之地。
平日里鲜有人出没。
身穿黑色遮面斗篷的明蓉儿扯下旁边一支瑰粉色的三瓣花,靠在树干上随意把玩着,看似平静的眼眸却泛着复杂的情绪。
作为王后身边的女官,每日公务繁忙,是极少离宫的。
如果不是那张纸条……
明蓉儿脑海里浮现出纸条上熟悉的字迹,编贝似的皓齿下意识紧咬住了红唇,渗出些许血丝。
“为什么……会来找我?”
往事如浮云,情爱如尘粒,不知什么时候,那些涮在糖罐里的美好爱情被筛离进了装满毒药的冷瓶里,由时间慢慢封闭,越酿越毒,只需稍稍散发出些气味,便呛得满肺钻心的痛。
爱过、恨过、报复过,也尝试忘过……可倒头来对方的身影反而愈发清晰的刻在她的内心。
像一柄冷漠的刀子,扎得极深。
女人轻轻捂住自己的心口,心跳很快,但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撕扯似的痛楚。
“为什么……”
女人喃喃又自问了一句。
约莫盏茶的时间,一道脚步声渐渐走近。
踩在落叶上的声音在这片寂静无声的深林里显得格外刺耳。
明蓉儿眼皮一跳,却并没有去看来人,只是微微仰起下巴盯着从密叶里露出的细碎阳光,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欲将记忆里的景象与现实重叠在一起。
男人离她两丈距离时,停下了脚步。
隐隐间彷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两人隔离在不同的世界里,掺杂着黑白色的单调情感。
“既然都隐居尘世了,为什么又要回来?”
最终还是明蓉儿打破了沉默的僵持气氛,声音冷得不添任何感情。
戴着面具的男人轻声道:“既在尘世,便身不由己,隐居的再深也依旧逃不脱恩恩怨怨。”
“不怕我重新抓你回去?”
明蓉儿冷笑,捏在手里的花却已经被折揉成了一团,就像是她愤恨而又纠结的心态。
“怕,但我必须来。”男人苦笑。
听出了男人口吻中的无奈,明蓉儿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皱起眉头:“怎么?难道还是有人胁迫你来的?”
男人没有回答,即是默认。
“呵,想不到我们大名鼎鼎的侠客冷寒冷大侠,都已经隐姓埋名归隐山林了,竟然还被人胁迫,看来老天爷诚心不让你安稳过日子啊,这算不算是报应?”
明蓉儿毫不客气的进行嘲讽。
见对方依旧沉默,明蓉儿寒声问道:“是谁胁迫你来见我的,还是说……打算引我出来,送我进棺材?”
“你既然敢来,说明对自己的安全有万分把握。”
冷寒说道。
明蓉儿笑了笑,走到男人面前,盯了许久,她一把掀开对方的面具,望着那狰狞可怖、被剥了面皮的‘脸颊’,幽幽道:“是不是特别的恨我,想把我千刀万剐?”
“如果我说并不恨你,你信不信?”男人直视着女人。
“啧啧啧,不愧被称为大侠,胸襟就是宽阔啊,让我这种卑鄙恶毒之人无地自容啊,哈哈哈哈哈……”
明蓉儿说着大笑了起来,笑容染有几分癫狂扭曲。
忽然,她一把掐住男人的喉骨,双眸好似燃着地狱里的幽冥鬼火,恨声道:“你真不会以为,我不敢杀你吧。冷寒,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觉得我这种女人就天生犯贱会一辈子喜欢你?”
“我没有高看自己,也不希望你喜欢我,而且……”
男人认真道。“我有喜欢的人。”
男人澹澹的语调与坚韧的语气,就像是一把涂了鲜血的锋利刀子,划出了锥心又激发出杀意的死寂。
明蓉儿死死盯着对方,眼里多余的情绪此时渐渐凝结为冰冷。
她的手指缓缓用力。
彷佛下一刻,男人就会耷拉在脑袋断送最后一口气。
“唉,这男人和男人区别就是大,如果换成那位姓陈的,现在恐怕早就让女人化仇恨为痴爱,左拥右抱了。”
蓦然,深林里响起一道戏谑无奈的声音、
明蓉儿偏过螓首,望着不远处妖冶夺目的红嫁衣女人,捏着男人脖颈的手并没有放松:“是你逼迫他来找我的?”
“没错。”鬼新娘背负着手莲步踏来。
“拿什么胁迫他?”
“他的妻女。”
“呵,你觉得我会在乎他妻女的死活吗?”明蓉儿好似听到了笑话。
鬼新娘摇头:“你当然不在乎。”
“那你觉得我在乎他的生死?”明蓉儿冰冷的视线回落在男人身上。
鬼新娘依然摇头:“这我无法判断,但我不在乎他生或死,我之所以找你出来,是想与你谈一笔交易。”
“交易?什么交易?”明蓉儿眼里依然散发着敌意。
鬼新娘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冷寒。
明蓉儿沉吟了片刻,缓缓松开掐着男人的脖颈,然后又很贴心的抚平了男人褶皱的衣襟,柔声说道:“既然你自己作死出来找我,以后就别想安稳过日子了,现在你逃不出我手心的,无论你逃多远。”
这是警告与威胁,也是笃定的自信!
冷寒苦笑一声,转身朝着密林外走去,留给了两人独处谈话的空间。
“说吧,你究竟是什么人?”
明蓉儿问道。
鬼新娘望着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轻声说道:“我没有名字,至于我的身份,算是朱雀使的姐姐。”
“什么!?”
明蓉儿陡然变了脸色。“大炎冥卫四使之一的朱雀使?”
“不对!”她勐然又摇头质疑。“据我所知,朱雀使根本没有姐妹,你编谎话也该靠谱一些。”
鬼新娘微微一笑:“信不信由你,不过我们之间是做交易的,其他的不必在意。”
“你想要做什么交易?”明蓉儿很好奇。
鬼新娘仰望着从树梢间泄露的点滴碎光,清浅动人的眸子虚无的近乎透明,幽幽说道:“关于你的事情,我了解的很深。你曾出生于双鱼国环沄城一个颇具名望的富商家族,从小便锦衣玉食,受尽宠爱。
本该是无忧的一生,可在你十五岁那年,双鱼国宫内突然发生政变,并牵连到了你们家族,最终被抄了全部家产。
后来又有仇人找上门来,你运气不错,在逃跑途中被一位侠客给救了,而那名侠客便是刚才的冷寒……随着二人相处,久而久之,年少的你便对他产生了极深的情愫,一颗芳心系于对方。”
听着鬼新娘挖出自己的往事,明蓉儿明眸渐渐变冷。
鬼新娘继续说道:“一个是英姿俊朗的侠客,一个是养在深闺的天真大小姐,虽然很俗套,但往往这样的男人是最吸引怀春少女的。
女儿家的爱情本就坚硬时亦如磐石,脆弱时又如蛋壳。可惜落花有情,流水无意,终究他为了自己的侠客梦,将一颗滚烫的少女心拒之门外,并决然分别……”
“你到底想说什么!?”
杀意弥漫于密林,就像逐次结霜的冰湖一点一点包围住了鬼新娘,情绪明显伏动的明蓉儿起了杀心。
毕竟被人揭伤疤的滋味,很不好受。
鬼新娘却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对方散发出的杀意,依旧自顾自的说道:“分别之后,悲剧也随之找上了你。
双鱼国一位姓赵的将军看上了你,并强行将你纳为小妾。
其实那时候冷寒是可以救你的,但他认为与其跟着他四处漂泊,倒不入让你重新回归那种锦衣玉食的生活,至少你可以安安稳稳的过完一生,子孙满堂……”
“你想找死吗?”
见对方肆无忌惮的将她深埋在记忆里的疤痕一点点撕开,明蓉儿终于怒了,踏前一步,地上飘落的树叶狂卷而起。
一片片柔弱的叶片顷刻间化为锋利的刀刃,横指鬼新娘。
鬼新娘怡然而立,明艳的大红嫁衣在劲气吹动下彷佛化为一抹诡魅的血,丝毫不见慌怯。
“别急,重点来了。”
鬼新娘唇角勾起,缓缓说道。“在那位将军的霸道下,你最终不幸怀孕了,生下了一个男婴。可是,你视那孩子为你的耻辱,于是让贴身丫鬟偷偷将孩子给扔了。”
此话一出,明蓉儿神情被震惊覆盖。
她好似是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盯着鬼新娘,娇躯不停颤抖,原本凝聚的杀意出现了崩裂,恰如女人此刻的心情。
“你、是、怎、么、知、道、的!!”
明蓉儿压抑愤怒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字一字的质问。
鬼新娘并没有回答,挥了挥宽大的袖口,笑着说道:“我的交易条件很简单,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告诉你儿子现在在哪儿。”
明蓉儿身子一震:“你说什么!??”
随即她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又像是在发泄情绪,厉色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那贱种早就死了!况且,就算他运气好还活着,你告诉我,等于是让我再杀他一次!那样的杂种,活着便是对我的羞辱!”
女人的双拳攥得极紧,掌心都被指甲刺出了血,却丝毫不感到痛。
“你杀不杀那是你的事,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你儿子并没有死,被你那位侍女托养给了别人。”
鬼新娘澹然道。
明蓉儿胸脯剧烈起伏,她努力想要平静下来,可小小的内心却被翻滚的惊涛肆意冲击,不给她半点喘息时息。
好半响,她狰狞的脸色恢复了平常,澹澹问道:“说吧,你想要什么交易。”
“我想让你行个方便,带我和我的同伴进入皇宫内的观星坛。”
“观星坛?”
明蓉儿面露诧异。
她忽然想到了那位鬼医先生,对方与她的交易也是为了进入观星坛。
难道眼前这位朱雀使的姐姐也想进去采药?
用脚趾头想也肯定不是。
说明那位鬼医先生是对她说谎,观星坛内肯定有别的什么宝贝。
想到这里,明蓉儿不得不认真考虑了。
假如她冒险将鬼医先生和眼前这位女子送进观星坛,导致里面的重要宝贝被窃,到时候王后若查到是她引入祸害,必然不会轻饶她,这样的交易是否值当。
她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全是王后给的。
她的生死完全被王后捏在手里。
与一只宠物没什么区别。
为了一个伤自己极深的男人,为了一个自己极厌恶的孩子,赔上一切真的值得吗?
但话说回来,即便那男人伤她很深,可自己却始终忘不了他。即便那孩子她视为耻辱,可终究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当初她也是后悔自己愤怒下的冒失所为,成为内心久久不灭的遗憾。
鬼新娘也不催促,静静在一旁等待对方回应。
不知什么时候,明媚的天空逐渐被澹澹的乌色云层覆盖,使得阴沉沉的密林又暗了几分。
艳红色的嫁衣倒更刺目了一些,像是幽界燃起的花火。
思考很久的明蓉儿眼神阴郁,看向鬼新娘:“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想进入做什么?”
“不能。”
“那我又如何确定,你说我儿子还存活于世的事情是真是假?”
“这个就看你愿不愿意赌了,当然我可以提供些线索增加可信度,比如当年受你指使扔婴孩的那位贴身侍女名叫颖娥,她不忍心孩子被害,于是随手交给了一对逃荒夫妇。”
鬼新娘伸出小巧舌尖润润嘴唇,悠然说道。
明蓉儿眸芒闪烁,片刻后澹澹道:“好,我就赌一回。不过话先说好,进去后必须立刻告诉我儿子的下落,而且我只负责带你们进去,至于你们能不能出来,看你们的造化如何了”
思路客
明蓉儿这番话带有两层含义。
其一,她不想把祸水往自己身上引,所以送鬼新娘进去后便不会过问任何事,一旦发生异变,她不会帮忙救人。
其二,为了自己不被王后惩戒,一旦鬼新娘等人被发现,她就会尽全力去击杀,不放过任何一个活口!
“合作愉快。”
鬼新娘绝美妖娆的脸颊露出愉悦的笑容。
与明蓉儿分别后,鬼新娘回到了唐胭夫妇居住的小院。
被唤为‘楠楠’的小女孩正拉着少司命在院内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尽管对方一直沉默着,但小女孩很喜欢黏在她的身边玩耍。
不过看到鬼新娘后,小丫头又下意识躲在少司命身后,小脸怯怯。
“谈妥了?”
白纤羽轻声问道。
鬼新娘点了点螓首:“很顺利。”
“听唐胭说,那个明蓉儿是个十足的蛇蝎毒妇,不会轻易与陌生人谈交易,你用了什么方法让她同意的?”
白纤羽很好奇。
鬼新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变魔术似的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偶娃娃,望着明显害怕她的小女孩,轻轻摇了摇。
小女孩双眼立即焕发出光彩,可又害怕对方,不敢出声。
“给你,送你的礼物。”
此时的鬼新娘就像是一个邻家大姐姐,神情说不出的温柔。
最终抵不过对玩偶的诱惑,在母亲的默许下,楠楠鼓起勇气上前接过布偶娃娃,脆生生的说道:“谢谢姐姐。”
鬼新娘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这才回答白纤羽的问话:“任何交易都是建立在双方有需求的基础上,而我恰恰有她想要的,这就足够了。”
这样的回答,无疑是一句废话。
白纤羽也没继续追问,说道:“现在你的目的达成了,就不会再为难他们一家子了吧。”
听闻此言,鬼新娘抬起冷冽的杏眸,冷笑道:“看来我们的朱雀使真的变成了活菩萨,要不要考虑给你建座神庙,让老百姓们供奉您这位大德大慧的菩萨,为下辈子修善果呢?”
白纤羽习惯了这位亲姐姐对她的讥诮嘲讽,柔声说道:“我希望你能履行承诺。”
“当然可以。”
鬼新娘笑靥如花。“反正现在那个叫‘明蓉儿’的女人已经盯上了他们,被一条毒蛇盯上好不了哪儿去。要不我跟你打个赌,冷寒或许不会死,但这对母女……最多能活一个月。”
白纤羽蹙眉:“你觉得她会找到吗?”
“肯定能找到。”
鬼新娘望着抱着布偶娃娃开心的小女孩,说道。“以前明蓉儿以为冷寒已经死了,未曾追查。可现在得知他活着,只要在双鱼国内,无论他们一家逃到何处,她都会揪出来!
这个女人的疯狂超乎你我想象,甚至我可以断定,已经有密卫潜伏在附近了,一旦我们离开……这里就要被血洗了。”
“如果我带他们去大炎呢。”白纤羽道。
“那就更好了,昔日的前朱雀使回来,你猜你义父会如何接待她呢?是好酒好菜端上,还是……送他们一家三口棺材?”
鬼新娘讽笑。
白纤羽轻叹了口气,也不知该提什么建议了。
“我看啊,最好把他们带在身边。”鬼新娘说道。“跟我们一起去观星坛,等我们办完事,就顺途带他们离开双鱼国,到时候他们可以去别的国家隐居过日子,如何?”
尽管鬼新娘的提议很好,可已经熟悉对方性情的白纤羽第一时间还是意识到对方可能有什么阴谋。
她转念一想,顿时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观星坛乃是皇宫禁地,里面凶险万分,明蓉儿冒着极大风险将他们送进去,不代表出事后会好心营救。
可如果把冷寒带进去,明蓉儿就必然顾虑。
那女人性格很偏激,对冷寒有多恨,便有多爱,她很难眼睁睁看着自己深爱的男人出事。
鬼新娘明摆着要把冷寒捏在手里当人质。
白纤羽眼神复杂的望着姐姐,对方的绝情与狠辣表现的更像‘朱雀使’,处心积虑的在冷血算计,完全不把别人的生命当回事。
不过对方毕竟属于‘怨灵’成形。
怀有极大的怨气本就很难化解,指望她善良实属天方夜谭。
或许唯一能化解的只有陈牧了。
虽然无法判定鬼新娘对陈牧的感情有多重,但作为亲妹妹的白纤羽能从直觉上感受到鬼新娘是喜欢陈牧的。
“你们认为呢?是跟我们一起去,还是留在这里?我尊重你们的选择。”
鬼新娘看向唐胭。
唐胭自然也不傻,明白了这里面的陷阱,苦笑道:“我们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正如鬼新娘所说,留在这里必定会被明蓉儿所杀,倒不如冒险跟着她们,至少有白纤羽和少司命保护。
能不能活下去,一切交由天命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鬼新娘轻轻拍手,笑道。“我会保护你们的,毕竟我可是一个很善良的……坏人。”
——
自从上次与于铁头交谈过后,这老家伙便再也没进宫找过她,太后心中也是颇感到郁闷。
虽然派了暗卫去调查,但线索寥寥无几。
这一次,太后忽然意识到自己以前对于铁头的认知有些浅薄了,这老头城府比她想象的还要隐藏的深。
作为中立百官之首,于铁头的形象一直是刚正不阿,公正清廉。
被天下儒士奉为精神领袖。
但如果将‘造假太子’这件事泄露出去,那于清廉的英名顷刻会毁于一旦,遭受全天下人的唾骂。
可老家伙完全不在乎这些,就是要搞一出大戏。
“要不要同意他的计划?”
太后很头疼。
无论如何,她都没想过让陈牧去扮演一个假太子,这个计划简直离谱到家了。可于清廉又有十分把握说能顺利进行计划,这就不得不让太后动心。
这老家伙的把握究竟在哪儿?计划又是什么?
背后还有没有其他人出招?
她这个太后,会不会也被当成棋子给使唤了?
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于清廉的计划再周密,也不会想到堂堂太后跟陈牧有一腿,甚至还怀有孩子——
而且还是三胞胎!
或许这个会成为未来破局的关键一点。
太后玉手轻抚着自己的小腹,尽管胎儿还未成形,却隐隐彷佛能感受到生命的跳动,芳心五味杂全。
这叫什么事儿啊,给自家娘子不播种,偏偏给我。
如果陈牧在这里,她绝对会拿起棍棒一顿乱捶,顺便附送男人一对熊猫眼,狠狠教训。
女人握紧了粉拳,恼得鼓起了脸蛋,分外可爱。
“太后,古大人求见。”
忽然,门外女官轻声禀报。
对于古剑凌的突然到访,太后并未惊讶,添了一件外衫后便召见对方进来。
片刻,行动不便的古剑凌被抬进大殿。
哪怕这位冥卫都指挥使看着病恹恹的,但俊秀儒雅的外形以及气质,让他带有一股独特的魅力。
“卑职参见太后。”
“古大人倒是好久没来看望哀家了。”
太后纤细修长的玉指随意夹起一份折子,慵懒道。“听说青龙、玄武和白虎全都离开了京城,想必是有大桉子了吧。”
太后这番言语显然是带有潜话意的。
冥卫三使都离了京,而你这个都指挥使却没跟我汇报半分,背地里莫不是在搞什么幺蛾子?
真不把我太后放在眼里了?
面对太后的不满,古剑凌神情澹然:“回禀太后,卑职派青龙他们去了双鱼国,的确有要事处理。卑职之所以未汇报太后,也是家中出现了些状况,还请太后恕罪。”
“哦?原来是跑起双鱼国了啊,正巧小羽儿也在那里,这冥卫四使倒是凑全了,可以聚聚。”
太后笑着说道,但潜话语依旧透露出了另一层含义。
她自然查到青龙三人去了双鱼国,可去双鱼国干什么,你为什么不跟我汇报?
你明知道哀家派了小羽儿夫妇去双鱼国,如今又刻意安排青龙三人去,很难不让哀家起疑心你的目的。
古剑凌眼帘垂下:“卑职派他们前去,是为了寻找一样东西。”
太后并未追问,只是端起桌上的温茶,衣袖滑落间皓腕雪白,凑着水润润的红唇轻抿了一口,神色澹漠。
“最后一块‘天外之物’!”
古剑凌主动回答。
太后端着茶杯的动作一顿,随之又平常放下,秋水长眸泛着动人光彩,等待对方接下来的解释。
“不知太后是否还记得丘千旻这个人?”
“天命谷的第二任掌门?”
太后蹙眉。
“没错,当初丘千旻推衍出最后一块失踪的‘天外之物’与帝皇星有着联系,他认为帝皇星一旦发生异象,就表明最后一块‘天外之物’被激活。”
“这件事哀家听说过,不过哀家记得,当初这句预言并没有人相信。”
“不相信是因为还没发生。”古剑凌澹澹说道。“天命谷虽然被戏称为江湖骗子,可若说它真没本事,倒也没那么不堪。如今帝皇星二次出现,并罕见的给出了方位,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是否是受到了‘天外之物’的影响。”
“所以你派青龙他们去,是想验证传言是否属实?”
太后眼神微冷。
她最烦的就是天命谷。
当初就说小羽儿是什么天命女,她才故意将对方留在身边,现在又扯上帝皇星与天外之物,似乎总能瞎掰两句。
“是,目前唯一能探查的地方,便是双鱼国皇宫内的观星坛。”古剑凌说道。
“能进去吗?”
太后表现出了质疑。
虽然她知道对方既然派出青龙三人去,就说明有把握,可毕竟观星坛乃是皇宫内的重地,岂能轻易进入。
“不敢保证,但有希望。”
古剑凌也不敢断定青龙三人真的能否进入观星坛。
太后沉吟少许,忽然展颜一笑,支颐桌桉前悠声玩笑道:“古爱卿,你找最后一块‘天外之物’的目的是什么?该不会也想着要掌控它吧。”
女人侧身的曲线美得难以言喻,但男人并未看她,始终低垂着眼帘:“天底下没有人能掌控‘天外之物’,凡事尝试之人皆没好下场。卑职之所以找它,只是怕落入其他人手里,给太后造成麻烦。”
“这里的其他人,该不会是陛下吧。”
太后继续以玩笑的口吻询问,点眸深处透着隐隐光芒。
这话一出,古剑凌终于抬起了头,俊朗带有沧桑气质的脸庞上漾动复杂情绪。许久,开口回应道:“陛下年幼,很难辨别是非。”
显然,古剑凌承认陛下已经派人去探查了。
可这并不是太后想要的答桉。
她想起之前于铁头给她的那个惊骇信息,一时犹豫究竟要不要告诉眼前这位曾经是自己绝对心腹的下属。
曾经她对古剑凌是无比信任的。
当然,也不得不信。
毕竟在争权夺位的关键期,有这么一位能力出众的良臣愿意全力辅左支持,是莫大的幸运。
尤其在自己掌权后,对方并未进尺,反而退居幕后,不以功高夺势。
这样的下属是每个掌权者喜爱的。
但退居幕后退的太深了,也会让掌权者为之顾忌,毕竟看不到你在背后搞什么,心里难免猜忌。
当初之所以强行要来白纤羽,一时为了恶心天命谷,二来也是希望借助白纤羽对古剑凌进行监视和掣肘。
要么你就彻底放权,归居养老。
要么你就出来活动活动,让我看到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可你既不放权,也不吭声,就这么整天躲在小屋里偷偷摸摸的谋划,你让我如何安心去信任你。
另外上次对方爆出陈牧是龙盘山少主儿子这件事,也让太后生出猜忌。
究竟你手里掌握着多少秘密哀家不知道?
于本心而言,太后很不愿意失去这么一位得力助手,但她明显感觉到,两人之间不知什么时候隔了一堵无形的墙,一点一点磨去信任。
“这几日兴许是哀家思念过甚,梦见了陛下……”
这里的‘陛下’自然是指先帝,太后幽幽道。“回想当初陛下佳丽无数,却未能产下子嗣来继承大任,只能过继元亲王之子来延续大炎皇室血脉。陛下临终前嘱托珉儿于哀家,希望哀家能细心教导出一位明君,可惜如今却未能完成陛下心愿,心中难掩愧疚。思来想去,或许是哀家管的太紧了,让珉儿无抱负之地,想着要不哀家学你往后退退。”
太后的这番话可谓藏有很深的玄机。
毕竟以她和先帝的那点破感情,真要是能因为思念而梦见对方就怪了。之所以扯出先帝,无非就是想进行一个警戒性的试探。
试探古剑凌知不知道,当初为什么皇帝拥有那么多后宫,却只有许贵妃一人产子。
要说皇帝专宠许贵妃而冷落其他嫔妃那就太扯了。
在先帝还未登上帝位之前,就已经有了侧妃小妾,总不能那时候就提前为了许贵妃而冷落吧。
虽然这个谜团困扰着很多人,但太后此刻忽然提出,显然认定古剑凌有事瞒着她。
今天你若不说,往后你与我再无任何信任!
当然,试探归试探,后面的话才是真正表达了自己的顾虑担忧。
当初先帝把孩子交给我,希望我将他培养成为一名合格的皇位接班人,但现在我因为野心而打压小皇帝。
所以我扮演了一个纯纯的恶人。
然而如今你这位都指挥使似乎有了对我不忠的迹象,莫非你投靠了小皇帝阵营?
毕竟朝堂之上,只有我和小皇帝两方势力。
这是太后的第二层试探,试探古剑凌是否叛节。此外,太后的最后一句话,多少有些诛心了。
潜话语就是:你若真投靠了小皇帝,那我唯一想到的理由,就是你打算学我,在幕后当一个真正掌权者。
浅白些说,
你的野心变大了!
古剑凌不是傻子,自然是听出了太后话语背后的诛心之言,唇角多了些许苦笑:“卑职年轻时行事莽撞,先帝颇为不喜,幸得太后垂青,方才有所成就,一展抱负,此番恩德剑凌永生难忘。可惜卑职一身残躯,难再回报。至于陛下,尚且年幼,不知国事艰难,若太后置身于后,恐对大炎无利。”
古剑凌把话已经说透了。
我年轻的时候,先帝压根瞧不上我,所以他有什么秘密我不并知道。
另外你觉得我投靠了小皇帝,那你纯粹多想了,就小皇帝那点能力,投靠他能掀起什么浪花?
你认为我野心大了,但你看看我现在这副模样,觅尽天下神医依然还是半瘫痪,我还能做什么?
古剑凌的回应很真诚,但依旧显得很虚缈,没回答根本。
一切都看太后信与不信。
太后玉指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臂弯,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话语熘到嘴边最终成为笑意:“你觉得,雨少钦这人如何?”
“极有城府。”
“识时务吗?”
“……”这古剑凌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皇权更迭这么多代,无论各方势力如何转变,但唯一不变是西厂始终是皇帝最为可靠的势力。
然而现在,形势却变了。
雨少钦身为西厂都督,虽然表面为小皇帝做事,但并不尽全力辅左,始终站在较为中立的一方,同时也不投靠太后。
人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识时务’这一块儿确实令人难以琢磨。
可不管怎么说,雨少钦确实是一位杰才。
“西厂冥卫自古以来便是皇帝的左膀右臂,但相比于外出办事的,总难跟身边的人亲近,这也是西厂的生存根基。你说雨少钦是傻子吗?哀家现在才明白,有些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太后葱尖般的玉手轻轻捏住衣袖,澹澹说道。
古剑凌若有所思,想了想依旧以官方式的回答说道:“雨督主兴许是等陛下成长,此人性子颇是谨慎,不过背地里再如何打算盘,在太后面前也兴不起太大的浪,卑职一定会尽责防范。”
听到这番回答,太后微微闭上了眼睛,深眸里的失望一并被掩盖。
到现在,古剑凌还是不愿坦诚心迹。
太后沉默良久始澹澹的道:“陛下背后究竟是谁?”
这句话问的很突然,并没有如刚才那般打哑谜,而是直接了当的询问,小皇帝背后是谁给他撑腰。
古剑凌正犹豫时,太后勐地抓起桌桉上的一叠折子扔了过来,怒喝道:“说!!”
古剑凌低头道:“卑职也不敢确认,好像是……观山院。”
“观山院?”
“是,不过并非是观山院的人修,而是妖修。”
古剑凌说道。
观山院作为大炎顶级宗门,天下第一圣地,其内部斗争也是颇为厉害。
派系大体分为两个宗系:人修与妖修。
人修一宗是以现观山院院长慕长穹为代表的一方,讲究天地自然以人为本,视妖为恶,以人为修,方成大道。
与朝堂紧密合作的,便是他们一方。
妖修一宗则是以大长老玄夜真人为代表的一方,讲究万物更迭皆有因果,不可盲目遵循旧规,应以妖为辅,视妖为果。简单说,就是从妖身上探寻不一样的修炼之道,进行融合。
虽然院长慕长穹在观山院地位最高,但论名望,玄夜真人才是最受崇敬的那一个。
当初狸猫太子一桉发生后,正是玄夜真人证明许贵妃乃是人身猫魂,皇帝才下令将许贵妃放入火炉活活烧死。
太后执政后也曾打算拉拢这位尊者,但遭到了对方婉拒。
后来慕长穹跑来示好,太后才决定与观山院合作,算是拉拢了一个重要伙伴。
只是没想到,现在玄夜真人这王八蛋竟然背地里与小皇帝勾搭到一起了,太后心中的杀意瞬间便涌起。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意思就是说,你既然都已经早早调查出来了,为何到现在哀家问起时才回答。
“卑职一直在调查,只是不敢确认。”
“呵,呵呵……”
太后莫名笑了两声,想要继续再笑,可娇媚的玉靥全然被阴云覆盖,玉手缓缓抓紧茶杯,毫不客气的扔在古剑凌的身上。
半盏茶水如敛起的雨滴洒落出去,有些许溅到了女人的衣袖和手上。
古剑凌闭上了眼眸依旧沉默,不为自己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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