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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揉揉酸疼的脖子,爬到床上去睡。
这样能睡得好一些,他一直都是这么睡的。
福宁宫正殿里的傅询,今夜辗转难眠——
韩悯怎么不过来?
他是不是又抱着我的剑睡着了?
翌日清晨,杨公公推门进去,一看案上的蜡烛都烧光了,也就明白韩悯昨天晚上熬夜了。
虽然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再生气也没舍得喊他起来,只是帮他把案上堆叠的书稿收起来,最后默默地把门掩上。
与前日一般,在廊前遇见正要去武场的傅询。
傅询也同从前一样,让他过来。
“睡着了?”
“嗯,昨天夜里好像是熬夜了,睡得晚,还没起。”
傅询转去偏殿看他,韩悯趴在榻上睡得正香。
再一抬眼,看见那柄长剑就挂在帐子前。
傅询很满意,不错,他还没有输给自己的剑。
他在榻前坐下,手指穿过韩悯的乌发。
想想韩悯马上就要束冠了,这一头长发也要束起来了,傅询不是很喜欢——
这样就不能扯韩悯的头发了。
韩悯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觉得好像有人在动他,在梦境里挣扎了有一会儿,才终于半睁开眼睛。
他睡眼朦胧,说话声音也小小的,像猫叫:“你干嘛?”
傅询正捏着他的一缕头发,给他编小辫子,见他醒来,却正经了神色:“吵醒你了?对不住,你再睡一会儿吧,我在这儿守着。”
最后那句话对韩悯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魔力。
他的脑袋往枕头上一磕,又睡过去了。
傅询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继续编辫子。
再睡了一会儿,韩悯清醒过来,傅询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醒了?”
“嗯。”
韩悯坐起来,打了个哈欠,还真诚地向他道谢:“多谢陛下陪着我。”
看着他头上十来个小辫子,傅询抿着忍不住勾起的唇角,正色道:“不用谢。”
只觉得他的表情好像不太对,韩悯觉着奇怪,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摸摸头发,就被傅询按住了。
他转移话题:“昨日不是说,要搬去柳家住吗?”
“是,臣……”
“恭王余党未除,你那日在殿上与他对峙,已经算是惹恼他们了。等除尽他们,你再出宫。”
接着傅询举例说明,刺客杀人的凶残手段。
只是这些说辞,韩悯好像先前什么时候就听过。
他来不及多想,就被傅询的话带跑了。
最后傅询道:“到时让卫环陪你过去,他功夫还算不错。”
韩悯点点头:“好。”
“卫归就不怎么样。”
“为什么?我觉得他挺好的。”
“你们两个整日聚在一起,黏在一起,这样不好。”
原来是因为这个,韩悯还以为他说卫归武功不好。
“燕支你要带走,还是留在我这里?”
“陛下想把它留下吗?”
“给你吧。”
韩悯道过谢,外边杨公公叩了叩门,通报道:“圣上,江大人与楚大人到了,说有要事回禀。”
傅询起身,对韩悯道:“你想睡就再睡一会儿吧。”
韩悯点头应了,傅询推门出去,看见杨公公与小剂子候在外边。
他的目光扫过杨公公,落在小剂子身上:“回来了?”
小剂子俯身行礼:“是。”
“韩悯过几日去柳府,你二人……”
两人反应迅速,一起谢恩:“谢陛下,臣一定尽心尽力。”
不愧是师徒俩,这抢着谢恩的法子,也是通用的。
傅询也不在意这些事情,一摆手:“进去伺候吧。”
韩悯坐在榻上还犯困,只知道杨公公领着一个小太监进来了。
待那小太监上了前,他定睛一看:“你回来啦?”
小太监快步上前,俯身行礼:“公子,小剂子回来了。”
韩悯从杨公公那里接过漱口水,又拣了两片茶叶,随口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姐姐的事情……都处置好了吗?不用急着回来。”
“今日清晨回来的,小人姐姐的事情都办好了,劳公子挂心。”
“事情我听卫将军说了,你节哀顺变。”
小剂子一撩衣摆,在他面前跪下,给他磕了个头:“公子大恩,还未来得及叩谢。”
韩悯忙道:“起来吧。你才回来,要不要休息几天?”
小剂子摇摇头拒绝了,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接过他手里的茶盅,轻声道:“小人要跟着韩公子。”
杨公公笑着对他道:“还是孩子气。”
小剂子放下茶盅,转身去拿韩悯的衣裳,闷闷地道:“我就要跟着韩公子,赶我走也不走。”
“原本不是说好了,等我出了宫,就让你做太监总管。韩公子过几日就出宫了,你还怎么做太监总管?”
他将衣裳抖落开,给韩悯披上:“现在不稀罕了。”
韩悯扯了扯衣裳,走到镜前:“你这是怎么了?”
小剂子走到他身后,将净面的巾子递给他:“皇宫太凶险,不太适合我。我看那满宫的墙上,都写满了两个字——”
自觉失言,他没有再说下去。
韩悯在心中默默道:“怕不是‘吃人’两个字,小剂子经此一事,思想境界提升得很快。”
大齐反封建第一人。
他在铜镜前坐下,拿起木梳扒拉了两下头发。
小剂子捏起一个小辫子,放到他眼前,弱弱道:“公子,这……”
“啪”的一声,韩悯将木梳拍在桌上,一捋头发。
好嘛,十来个小辫子,编得也不好看,歪歪扭扭的。
他知道是谁,这个笨拙的手法他认识。
从前在学宫念书时,他就被傅询这样弄过。
韩悯烦躁得很,小剂子轻声劝道:“我帮公子把这些拆掉吧?”
才拆了两个,韩悯越想越气,一抓头发,豁然站起,一边走出去,一边撩起衣袖。
忍无可忍。
那时傅询正在书房,与江涣、楚钰议事。
当日在封乾殿,他让随恭王逼宫的朝臣们,一人写一封陈情书上来。
他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只觉得可笑。
随口问道:“江涣,你爹的陈情书,你看了没有?”
坐在下首的江涣答道:“臣这些天住在柳家,不曾看过江老丞相的陈情书。”
傅询便从那一叠纸里,抽出几张,递给他:“你也看看。”
江涣起身上前,双手接过。
探花郎楚钰道:“让我也看看。”
傅询摆摆手:“去罢。”
他将一叠陈情书丢在案上,靠着凭几,捏了捏鼻梁,不再说话。
忽然,有人用力地推开书房的门。
门扇一声响,傅询不悦地皱了皱眉,待看清来人之后,却忍不住莞尔。
韩悯顶着那十来个小辫来找他了。
他快步上前,一拍书案,怨愤地看着傅询。
江涣与楚钰同时扭头看去,傅询朝他们摆手:“不妨事,你们继续看。”
他二人慢慢地转回脑袋。
陈情书有什么好看的?还是这个好看一些。
傅询忍住笑,看向韩悯,明知故问:“怎么了?”
韩悯一撩头发,把小辫子甩到身前:“这又是做什么?陛下,我一觉醒来,我们是还在学宫念书是吗?我几岁了?陛下几岁了?”
见他气呼呼的模样,傅询只觉得有意思。
韩悯生起气来,杏眼圆睁,活像是一只被惹急、要咬人的兔子。
就是因为有意思,傅询从前就喜欢惹他。
傅询摸摸鼻尖,遮住就没有放下来过的唇角:“守着你睡觉的时候,有点无聊,就……”
韩悯又不敢骂他,更不敢打他,想要朝他喊一声,但是临出口,就变成了——
“嗷!”
“扑哧——”
傅询到底没忍住,笑出声来。
怕韩悯被他气走,他赶忙拉住韩悯的手:“其实挺好看的。”
“好看是因为我好看,不是因为你弄的头发好看。”
他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是是,你好看。”
韩悯使劲抽回自己的手,赌气道:“陛下若是看不惯我,不想留我在宫里,我回柳家就是了。反正我在这儿也是碍你的眼,你看我哪哪儿都不顺眼,昨天弄我的衣裳,今天弄我的头发……”
傅询一惊,完了。
韩悯眼尾一抹红。他招惹过韩悯这么多回,自然知道眼睛红红的韩悯代表什么。
他真生气了。
“不是,我给你拆掉……”
韩悯一把拍开他的手:“你就是看准了我现在不敢还手。从前是我不好,我不该和你打架,往后再也不敢了。陛下心胸开阔,饶我一回吧。”
他转眼看见江涣,便道:“江师兄,要出宫时等我一等,我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今日我们一同去柳家。”
江涣哪里会应?
他们开始吵的时候,气氛就不大对,江涣低着头,专心地看陈情书。
韩悯又道:“江师兄也变了,从前江师兄都会劝架的。如今傅询做了皇帝,江师兄就不敢劝了。”
江涣无奈地抬起头,了然道:“你别用这个激我。君臣有别,现在我就是劝不了了。”
韩悯抱着手,哼哼道:“昨日柳师兄还让我快点搬去柳家住呢,今日我求江师兄等我一等,江师兄都不肯。来日到了柳家,柳师兄知道这件事情,不知道会怎么想。”
江涣一顿,改了口:“行,等你,在宫门前等你,等不到你我也不回柳家。”
“谢谢江师兄。”
不过韩悯还在生气,也不理傅询,朝他做了个揖,随便说一声“臣告退”,转身走了。
生气的人应该有一些小动作。
傅询自己把人给气走了,万分后悔,没敢追上去,怕惹得韩悯更恼火。
他若无其事地拿起案上的名册:“楚钰,官员名册……”
楚钰乐不可支,正偷偷地笑,还和江涣说悄悄话:“太可乐了,我今日算是开了眼了。头一个敢这么和圣上说话的,要换了旁人,早被拉下去砍头了。韩大人真是太有意思了。”
傅询随手拣起一个石镇纸,往他脚下一丢。
楚钰往后一跳,没砸中。
“不许招惹韩悯。”
——招惹韩悯招惹得最勤快、最厉害的傅询,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