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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驶在山间的马车上,河苑偷偷的掀开帘布,望向前方骑在马背上的司马睿,对孟央道:“姐姐,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抓我们?”
如何向她解释成了她最头痛的问题,然而从她吃了绝情丹的那刻起,就注定了她要用一生的谎言来骗她,她不再是副伏罗爽爽,而是江南一带的平凡女子孟河苑。
沉思之下,索性对她道:“河苑,那人是咱们大晋的琅邪王爷,姐姐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听清楚,咱们姐妹二人一直都是相依为命的,很多年前你得了重病,性命垂危的时候正是他救了咱们,而他救我们的原因是因为姐姐与琅邪王府的虞王妃长相相似,虞王妃病故,这件事一直隐瞒着,姐姐便入了王府以她的身份生活,这是为了报答王爷的恩情,更是为了咱们姐妹有好的生活。”
她说着,又认真道:“你失去了记忆,姐姐只得再告诉你一次,这件事是王爷和我们姐妹二人之间的秘密,如果泄露出去,姐姐必死无疑,所以你一定要记住,到了王府万不可乱说话。”
她愣愣的听完,有些头痛的捂着脑袋:“为什么我偏偏失去了记忆,要姐姐承受这么多的苦,好不容易出了扬州,现在又要入另一个虎穴,姐姐,咱们逃吧。”
孟央含笑拉住她的手:“河苑,没你想的那么糟糕,姐姐之所以答应入王府,是因为爱慕着王爷,能够在他身边,姐姐觉得幸福。”
二人说话间,马车不知不觉的停了下来,正觉得奇怪,又听到前方的赵亚突然道:“王大人胆敢以下犯上,连王爷的路也敢阻拦。”
河苑随即上前掀开帘布,低呼道:“姐姐,是处仲哥哥!”
她心里一紧,目光跟着望向帘外,立刻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不远处大批的精兵就挡在路中央,为首的王敦一身戎装,骑在高高的马背上与司马睿狭路对望,褐色的眼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
司马睿此次的出行隐瞒了所有的人,只带了不多的侍卫,如今被王敦这样团团围住,他若是真的要做出忤逆之事,后果不堪设想。虽然被赵亚斥责,他却仍是这样静静的与他对望,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孟央感觉手心里出了汗,方听司马睿漫不经心的笑道:“王大人这是在迎接本王吗?真是有心了。”
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王敦突然扬了扬手,对身后的士兵道:“传令下去,原地后退三尺!”
严谨的队伍应声后退,山谷间有寒风呼啸而过,凌厉而猛烈。一切整顿过后,方见他下马跪地,一字一顿道:“正值佳节,竟不知王爷亲临此地,臣有罪。”
司马睿随口道:“王大人多礼了,本王只是随意出来走走,无需通知地方官吏,起来吧”
“听闻王爷来了江淮,处仲特意前来迎接,扬州百姓早就渴望一睹王爷风采,请王爷到府中一叙。”
“王大人将扬州管治的井井有条,本王甚是欣慰,昨日康城传来加急文件,看来是没时间前往扬州了,劳王大人费心迎接了。”
看似不经意的回答,使得王敦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接着又道:“二王子眼下就在扬州,夫人说他也不知怎么染了疾病,王爷不妨前去看看,臣可不知他的病究竟如何了。”
这场暗波汹涌的对话,使得孟央心里一紧,王敦眼中深藏的阴晦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表情。
可是司马睿仅仅轻笑一声,开口道:“司马裒如今的身份可不仅是我琅邪国的二王子,更是王大人未来的乘龙快婿,本王相信你与襄城皇姐定会好好照顾他。”
紧握剑柄的手微微用力,王敦的语气已经不由得低沉下来:“臣还有一事请教王爷。”
“哦,王大人但说无妨。”
“臣与茂弘随王爷南渡健康以来,边关江城一直由我王氏家族领兵镇守,为何前些时日庾氏一族的兵马突然传来懿旨,先是囚禁了臣的几个副将,接着将他们斩杀,江城的防守更是交给了庾大人之子负责,此事处理的甚是利落,臣竟然没有得到风声,王爷是否应该给臣一个交代?”
“本王顾念多年情分有意饶你一命,你倒跑来问本王要交代?王大人手下的副将镇守边关期间饮酒作乐,士风荒靡,导致外敌趁机而入侵犯我江城百姓,这般放肆的狂徒难道不应该处死吗?”
司马睿似笑非笑道:“本王倒要问问王大人,这几月边关防守这样松懈,王大人都在做什么!据说是沉浸在温柔乡里乐不思蜀了,你可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不怒而威的话语,使得周围人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倒是王敦不甚在意的笑了几声。
“他们镇守江城多年,跟着臣出生入死,将满腔的热血洒在那荒芜之地,且不说王爷是否亲眼所见他们违反军纪,即便真的如此,我王敦带出来的副将也不应死在庾氏一族的手里,难道不应该将他们交给臣来处置吗?王爷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默许庾大人之子斩杀臣的副将?王爷应该知道,一步棋走错了,接下来便是步步错。”
话音刚落,赵亚猛地抽出腰间的长剑,直直的指向他:“放肆!王刺史竟敢这样对王爷讲话!”
“赵亚,退下。”司马睿随意的摆了摆手,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王大人是爱将之人,本王自然能够理解你的心情,这件事本不需要向你解释,但本王不希望与你产生隔阂,回去问一下自己的族兄王衍大人吧,正是他向本王告发了此事,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只有他最清楚。”
话已至此,王敦总算明白了一切,荆州刺史王澄乃是王衍的亲弟弟,不久前王澄死在自己剑下,他本就对自己掌控王氏一族不满,眼下必定怀恨在心。而王衍与庾氏一族的庾敳向来关系密切,这个卑鄙小人,趁着自己松懈,先是向司马睿告发了守城的副将,又联合庾氏一族夺守权利,一旦兵权到手,下一个被斩杀的便是他王敦吧。
在这场正在上演的戏码里,看似无辜的司马睿又担任着怎样的角色,归根到底,他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如今,江城的兵权恐怕落到了王衍的手中,他也只有身边这有数的精兵在手,王氏家族大权的旁落,带给他的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王敦细想之下一切都已明了,他向来不是心胸宽广之人,从不肯任何人有负于他,心里压抑着即将迸发的怨气,在这一刻仍不忘提醒自己静下心来,他记住了与王衍的仇,记住了与庾氏一族的仇,其实心里最恨的人便是他司马睿!
“为什么?我已经说过将王氏一族的兵权交给王爷,为何还要逼我?”
司马睿不经意的笑了笑:“本王听不懂王大人的意思。”
王敦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马车,一动不动的望着:“王爷想鱼与熊掌兼得?世上没有如此公平之事。”
“哦?王大人所说的”公平“本王并不需要,你忘了,我是琅邪王,本王想要的东西都将得到。”
这便是极度自负的琅邪王司马睿,但事实确实如此,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东西必将得到,只因为他是至高无上的琅邪王。如今的王敦已经输了,可他仍不忘最后给他一击,彻底的毁灭他最后的希望。
“王大人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但倘若这两者自愿回到本王身边,岂有不要之理?”司马睿望着他笑的风轻云淡,却是彻底摧毁了王敦的理智,自愿?她的梦儿是自愿回到他的身边?从没有一刻,他的心疼的无法呼吸,眼睛里都是血红一片。
他知道她就在马车里,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他的心就如同沸水一般煎熬着,滚烫着。他已经输了,不在乎输的多一点,这一刻他的眼里只有那辆马车,那安静的帘布仿佛格外厚重。
“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的!梦儿,你出来!”
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眼睛爆红出血丝,突然抽出腰间的湛卢剑,直直的指向不远处的马车:“你答应过我的,为什么骗我!”
同时之间,赵亚等人纷纷抽出长剑指向他,随着等着司马睿下令。
可是司马睿并未有任何的命令,而是神情自若的轻笑一声:“王大人逾越了,马车里只有本王的琅邪王妃,从来没有什么梦儿。”
仅仅一帘之隔,孟央的眼泪早已抑制不住的夺眶而出,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这一刻她是这样的害怕。所有的一切都发生的始料未及,她不敢想象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只知道自己如果此时出去,王敦必死无疑,她只能蜷缩在这马车里瑟瑟发抖。
河苑上前死死捂住她的耳朵,安慰着可怜的姐姐,可是那帘外的声音太过清晰,每一个字都使人痛彻心扉。
“为什么?你骗了我!我会杀了你,我说过会杀了你!”
此时的王敦已经失去所有的理智,强烈的恨意涌上心头,他心心念念的女人,竟然早就算计好了离开他,甚至没有只言片语,更可怕的是,她早就和司马睿串通好了害他,利用他对她的爱,成功的给司马睿创造了机会夺取他的一切,一定是这样,否则司马裒为何偏偏在此时出现?为何司马睿如此轻而易举的找到了她?一定是这样,否则她为何不肯出来见他?
“梦儿,出来给我一个解释,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只要你开口说一句话,我便信了你。”
没有人能够体会他绝望的心情,就连他自己也忘了疼痛到麻木是怎样的过程,从始至终,她没有一句话。
而司马睿的面色却逐渐阴沉起来,他原本并未对他起杀心,如今的王敦用不着他动手,只因他杀了王澄,王衍定不会放过他,他犯不着亲自动手,一来使得王导心里不痛快,二来王敦与他多年情谊,他不愿落个残忍的名号。
可是他由不得这些了,眼前的王敦明显不再是那个自制力惊人的王刺史,他竟抽出了湛卢剑,想要杀他的王妃。
司马睿缓缓举起了右手,赵亚等人立刻心领神会,正欲动手,一直跟在王敦身边的副将周访突然抽出长剑,一时之间剑光略过,原本后退三尺的精兵纷纷上前,手握的长剑锋利而凌冽。
“谁敢动大人!我周访第一个不答应!”
双方对峙之间,明显的势均力薄,这个场景也是司马睿不愿见到的,若真的动起手来,王敦在人数上占尽了优势,可是他料定这些人没有这个胆子。
赵亚将手中的剑指向王敦,目光却扫过对面众多的将士:“大胆!王爷在此谁敢造次!”
士兵们面面相觑,紧握的刀剑也不知如何是好,双方僵持之中,突然马车上的帘布挑开,一个娉婷的身影走了出来,竟是面带担忧的河苑。
从她出来的那刻起,王敦的目光便一直望着她,而她在这样的目光下有些害怕,目光躲闪道:“处仲哥哥,姐姐说,是她对不起你,你若要杀她,也请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她说完,又上前走到司马睿身旁,低声道:“姐姐说,请王爷遵守承诺。”
河苑硬着头皮说完,目光下意识的又看了一眼王敦,只觉他的神情漠然的令人恐慌,仿佛暴风雨到来的前奏。
周访明显也感到不安,随即上前跪在他身边:“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真要与王爷作对只有死路一条,为了一个女人落得这样的下场,只怕众将士难以心服,大人三思啊。”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只见他突然抬起头一动不动的望着司马睿:“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还不动手?”
司马睿确实在犹豫,他一直忌惮着王敦,虽然他现在已经斗不过他了,但他方才亲口说出会杀了他的央央,事关她的安危,他不能留下任何的祸端。
可是,他又太过了解她,一旦真的杀了王敦,他和她便真的回不到从前了吧,她向来不喜欢他杀人。
“处仲,你与茂弘一直是本王的左右手,本王怎么忍心杀你,这件事就此作罢,扬州你也不必回了,日后就待在湘州好好反省吧。”
他可以不杀他,但绝不可能留下他,湘州距离建康城较远,荆州却是王氏家族精英汇聚之地,一旦他回到那里,王衍定会设法除掉他,王敦必死无疑。
“谢王爷开恩。”
王敦面无表情的谢了恩,目光最后望向触不可及的马车,接着道:“王爷如此宽宏,臣为刚刚的行为深感不安,有心向王妃娘娘赔罪,请娘娘恕臣鲁莽之罪。”
话音刚落,谁也没有料到,他突然举起手中的剑,眼中闪过极重的戾气,将那湛卢剑刺向自己的胸口,甚至听不到任何的声音,瞬间鲜血迸发,淋淋的顺着剑身流淌出来。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周访更是大惊失色的想要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大人!”
可是他推开了他,额头上豆大的冷汗,嘴唇也颤抖着苍白的颜色,狠下心再次握紧剑柄,将刺入胸口的剑身一把拔了出来!
一只手不自觉的按住伤口,他终于支撑不住的跪在地上,源源涌出的鲜血染红了手掌,他却仍是固执的望着那马车,直到车帘再次掀开,那朝思暮想的人儿终于出现眼前。
可是他的眼前已经开始模糊,望着她含泪而震惊的眼眸,牟足了全身的力气,低低的笑道:“你出来了,看到没有,这血将用来祭奠我的梦儿,从今以后,我的心死了,我也死了……”
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每一个字都牵扯着剧烈的疼痛,湛卢宝剑削铁如泥,即便他穿着用来防御的铠甲戎装,仍旧被刺伤的鲜血淋淋。
但他又怎会让自己轻易死去,他的人生从来都掌控在自己手中,从今以后更是如此,他这一剑刺向胸口,却有偏离了心脏,这样处心积虑的刺伤自己,只等着上天的决定,若是他王敦就此死去,这便是他的命,若是他还活着,就是上天赐给他新的生命,他必定杀尽天下负他之人!
“梦儿,总有一天,我会送你去见死去的王处仲,这是你欠他的……”
这是他对她最后的话,还未说完便疼痛的失去意识,沉沉的昏死过去。
琅邪王府还是从前的样子,时光仿佛停留在那日出府狩猎的前夕。
满满的阳光倾洒在院子里,温暖而明媚。这世间的一切都会变化,人会变,物也会变,可唯独这太阳,日复一日,亘古不变的照耀着。
这是她回到琅邪王府的第九天,想是司马睿下了命令,此次归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异样,甚至整个王府平静的难以想象,仿佛她从未离开过,这一年多的光阴莫名的丢失了一般。
一切都没有变,却又仿佛一切都变了。
这些日子她与司马睿很少相见,即便见了也仅是简单的用饭,二人的表情均是漠然的,谁都没有多说一句话。
孟央知道他在生气,回到王府后他待她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可她忘记不了他将王敦逼到绝境的残忍,夜夜难以入眠,闭上眼睛便是王敦鲜血淋淋的样子,他说自己死了,他说他的血将用来祭奠她…。
她忘记不了,因此无法对他强颜欢笑,她实在难以想通,仅仅因为她的存在,他就要利用王衍对付王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王衍是什么人。她的态度颇为冷淡,司马睿逐渐寒了心,亦是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态面对她,于是二人的关系异常僵硬。
她心里不是没有后悔过,说到底司马睿并没有错,王敦既是他的臣子,又是一匹桀骜不驯的烈马,驾驭不了必杀之,这本就是帝王家素来的手段。非要等到王敦威胁到司马睿的那天,恐怕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这些她都懂,是她太过感情用事,这些朝野之事岂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可以插足的,但是当这些人就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之中,注定了一场心绪凄迷的结局。
她由不得自己不多想,司马睿除掉王敦的心腹大将之时,顺便将庾氏一族卷入这场风波,或许庾氏的族人均在沾沾自喜,他们只看到王爷给予的权利,却不曾猜测到他真正的用意,如今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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