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均是一沉,未及斥责,郭守敬已笑道:“如今见了梁将军了,大元帅军务繁忙,请回帐吧!”伯颜听他说话,心中狐疑,只得起身。梁萧送他出帐,低声说:“谢了。”伯颜冷哼一声,翻身上马,与阿术出了辕门。
二人驰出一程,阿术笑道:“你俩倒是同出一门。你口是心非,明里公事公办,暗里却对这师侄照顾得很。呵,以修建水站为名,用数十匹快马,昼夜兼程,从大都将郭大人接到军中。这小子么?嘴里不说,心里却也明白。”伯颜皱眉半晌,叹道:“阿术,这孩子才华盖世,你我都比不上。但他锋芒太露了,我怕他遭人嫉恨。”阿术冷笑道:“谁要动他,先得过我这关。”伯颜摇头道:“若他二月之限破不了浮桥,谁都救不了他!”阿术笑道:“你放心,我知道他的脾气。他眼珠子在头顶上没错,但从不吹牛。”伯颜回顾钦察大营,长长叹了口气。
梁萧命人请兰娅入营,将水库图纸传与郭守敬。郭守敬细看了半晌,长吐了口气,慢慢将图纸放下。兰娅慌道:“郭大人,难道不成?”郭守敬摇头说:“哪里。这图尽善尽美,想必就是你的老师纳速拉丁,也未必挑得出毛病。我叹的是,我这趟白来了,做不了什么事情。”
兰娅喜道:“太好啦,我日夜担心,就怕不成。”她瞅了梁萧一眼,微微嗔怪道,“他偏沉得住气,只说没事没事,真是急死人了!”郭守敬笑道:“梁将军胸有成竹,当然不怕。”梁萧摆手道:“不怕是说谎,但与其担惊受怕,莫如放手一试。兰娅是回回星学者,水利术在我之上。如今更有郭先生这等水利大家出手,相信不出一月光景,就能成功了。”郭守敬笑道:“梁大人过谦了,郭某尽力而为。”梁萧笑了笑,告辞出门,自去处理军务,留下二人详为磋商。
半月时光匆匆而过,郭守敬与兰娅指挥五千工匠,在汉水沿岸不同地方,建造十艘奇形巨舰。八艘宽阔,下与上平,两艘狭长,上有巨型机械。
梁萧知道巨舰将要完工,将军务转托阿术,亲到汉水边上,与郭守敬指挥架设龙骨,装设各类机关。接下来,在十艘巨舰下挖掘巨坑,令巨舰逐步悬空。下方设立长短木桩,再逐步拆除木桩,令其直落入坑,与地面相平,再将挖出的数千万斤泥土分作三层,推入巨舰的上层船舱。
兰娅率人沿江竖起栅栏,以圆木机关,于短短三日,发动近万士卒,将数千万斤土石从两岸山上顺着山势滚落,抵达木栅栏。郭守敬则傍着栅栏,以这些土石沿江垒筑堤坝。
土石装妥,梁萧率人在巨舰前各掘粗短沟渠一条,斜通入汉江,江水自短渠进入深坑,巨舰很快漂浮起来。士卒们顺水推舟,八艘宽阔巨舰先后斜驶入江,到达筑坝地点。这儿的江面最为狭窄,梁萧在江面设了八个浮标,以分明地点。
接近浮标,郭守敬放锚停住巨舰。兰娅则指挥水军,转动机械,舱底活动木板退开,江水灌入,八艘巨舰携着土石,自浮标上方沉入江中。四上四下,高达十余丈,横断江水,构成堤坝根基。另两艘狭长巨舰,置于堤坝两岸,梁萧下令挖出沟渠,通入江中,自与郭守敬各率一艘长舰,横行入水。一左一右沉于基座上方,彼此相距不过十丈,甲板高出水面数丈。至此,两舰之间,江水渐趋湍急。
兰娅率众填塞十条沟渠,补好长堤罅隙。梁萧与郭守敬分立长舰两端,以二十根巨大铁索,将十丈方圆、灌满大石的巨笼吊入水中。江水登时受阻,上流暴涨十丈,水位越过巨笼,越发湍急无伦。但有江岸石堤拦住江水,使其不至溃决。
城头宋人见元军终日忙碌,隐隐感觉不妙,可如何不妙,又说不上来。直到大坝合龙,才知元军要截断汉水,一时无不惊疑。吕德道:“元人截流何用?若要淹城,该是截下流,令江水倒灌襄樊,襄樊城门离水甚高,汉水江宽水平,淹城难比登天。若放水冲我浮桥,到了浮桥,水势已缓,冲掉桥板或有道理,冲毁桥桩决无可能。”云殊想了想,说道:“为免大水冲走桥板,太守不妨增派人畜,驮负重物,压住浮桥。”吕德大喜,以为此计足以万全。
梁萧筑坝已成,号令元军,将百根削尖圆木推入水中。每根圆木用牛皮索绑了数块百斤大石,以至于难以浮上江面,好似鱼龙受困,欲出不得,唯有在水底顺流直下,抵达木笼巨闸,来回冲撞。梁萧令众军绞起木笼,开闸放水。刹那间,百根巨木随着咆哮江水,鱼贯而出,而后渐次散开,潜伏在惊涛骇浪之中,直往下游冲去。
这时宋军拉着牛马,奉命在浮桥上镇守,望见大水涌来,有心气气元人,纷纷脱了衣衫,迎着江水只叫痛快。谁知木桥剧震,水下传来声声闷响。没等众人还过神来,数百根支撑浮桥的木桩先倒了一半,浮桥轰然崩塌,宋人纷纷落水。
城头的宋将目瞪口呆。千算万算,没料梁萧辛苦蓄水,竟是要借强劲水势带动圆木,自下方摧毁浮桥木桩。还没想到对策,梁萧再度蓄水、放水,第二轮圆木悄然掩至,这一下,浮桥木桩尽被撞毁。只剩了上方桥板,被湍急江水一裹,打着旋儿流往下游。
十余万元军望见,欢呼不禁,声遏浮云。伯颜与众将站于闸边,看到这里,难忍心头狂喜,扬声道:“梁萧,你做得好!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来!”众将目视梁萧,心中又忐忑,又妒忌,生怕他又要加官进爵,若让这毛头小子跟自家平起平坐,那可是难受万分了。
梁萧从怀里摸出一张素笺,递与伯颜道:“这方子上的药材,元帅能为我配上半年份么?”众将一听,均觉惊奇。伯颜接过素笺,扫了一眼,心中纳闷:“此事你私下求我,我随手就能办好,何必当作赏赐?”眉头一皱,又问:“就这样?”梁萧道:“就这样。”
伯颜暗暗一叹,转身让亲兵交于医官,火速配制。梁萧想到阿雪便可消除身上疤痕,恢复往日的冰肌雪肤,心头真有说不出的欢喜。
伯颜目光如电,扫视诸将,朗声道:“如今浮桥已破,二城断绝。樊城城墙低小,兵力较弱,只须樊城一破,襄阳便成孤城。除梁萧以外,众将各归其位,马上统军进逼樊城。”
众军听命,纷纷散去。伯颜对扎马鲁丁道:“‘回回炮’做好了吗?”扎马鲁丁道:“已做完两具,两日后便可使用。”伯颜长笑道:“长生天保佑我大元呢!赏你二百两黄金。你率人将炮运到樊城,轰击城墙,给我打他个粉碎。”扎马鲁丁应命,匆匆去了。
伯颜掉过头,对梁萧笑道:“我猜,宋军没了浮桥,吕德必调水师救援樊城,尽管慢了一步,可也不好对付。你有法子破他吗?”梁萧笑道:“要舰船运转,就得撤去渔网。”伯颜会意,笑道:“好,我派三千人,轮番砍削树木,捆绑石头,若不够,再与你五千人畜,去山上驮运大石巨木。记住了,务必断绝两城,使其不得相救。”
梁萧答应。不多时,号炮声响,诸军开始逼近樊城。伯颜下了堤坝,飞身上马,亲临指挥。果如他所料,樊城吃紧,吕德火速拆去渔网,调遣水师运兵救援。云殊献策,将舰船抛锚,以铁链锁住,自成一座浮桥。吕德当即照办,调动百艘舰船,锁成一串,连接二城。
梁萧见渔网一撤,下令去掉捆绑石块,圆木纷纷浮上水面。郭守敬开闸放水,惊涛骇浪带着圆木奔腾直下,将宋军的战船底部一个个捅得粉碎。一时江水灌入,宋军战舰沉没无数。吕德与云殊大惊失色,急令水军渔网拦江。梁萧不再给他们布网时机,不停调集圆木,飞流直下,横扫宋人水师。
不过一日工夫,宋军大舰小船,被圆木撞沉大半,被迫退往下游。张弘范趁机逆流奋击,宋人水师前当圆木,后遭炮弩火矢,无法可想,一时纷纷跳水求生。又经半夜激战,宋军水师全军覆没,舰船残骸散满汉水。从此襄樊二城彼此绝援,各为孤城。伯颜亲自督阵,元军不分昼夜攻打樊城。襄阳守军有心无力,数十万军民遥望樊城,号哭声震动天地。
吕德遭此大败,悲痛欲绝,但身为主帅,唯有收泪隐忍。与云殊商议一阵,决意派遣数名水性精熟之辈,偷渡去郢州,向朝廷求援。
三日后,回回炮运过汉水,架设在樊城拦马墙之外,离城楼约有千步。梁萧遥遥望去,那石炮高约九丈,炮身粗两抱,长十丈,中有支轴,前短后长。前方以铁索挂万斤巨石,后有大小齿轮数十个。十余人抓住手柄,借齿轮机括力量,方将巨石绞起,让炮尾网兜落下,装上十余块大石。
刹那间,扎马鲁丁一声令下,绞石众人一同放手,铁索急收,声若霹雳。梁萧远在数里外,仍能听得清楚。只见万斤巨石沉了下去,三百斤巨石飞上半空,落向樊城城头。
石落的一瞬,宋军尽皆看到生平最可怕的事,高大的谯楼转眼粉碎,数十名宋军被大石砸成肉饼,炮弩在石块下嘎嘎粉碎。一时间,震响声、惨号声、惊呼声,此起彼伏,在樊城城头响成一片。
两门“回回炮”从东面轮番轰击樊城,城楼上尽成齑粉,无人可以立足。宋军守将率步骑杀出城外,想要毁去大炮,元军早有防范,双方在城下殊死血战,宋军寡不敌众,退回城内。元军见宋军无力还击,悍然将回回炮前移五百步,进抵城下,大石直落城中,有若雨下雷鸣。
猛攻了半月,樊城防御荡然无存,元军乘势架设云梯、突入外城,宋军八千人退入内城。阿里海牙和刘整各发大军,进围内城。
宋廷得知襄樊绝援,举朝震恐,贾似道急调水陆大军各十万,命夏贵、范文虎率领,再援襄樊。伯颜从大宋细作处得知消息,见宋军水师已毁,便召回梁萧,率钦察军镇守百丈山,抵挡范文虎。命阿术、史天泽以水师封锁四方水道,阻挡夏贵。
十余日后,范文虎步骑十万逼近百丈山,他素来胆小怯战,本就无意进援,来这儿也是做做样子,好给朝廷一个交代。到了五十里外,他就扎营观望,不料梁萧探得消息,径帅钦察军乘夜奔袭。范文虎营盘未定,一冲即溃。钦察军人马纵横,将数万宋军杀得血流成河。范文虎约束败兵,仓皇退往郢城。
梁萧度其形势,乘胜追击,命土土哈帅五百人回守百丈山,自帅千余钦察精骑,人携从马两匹,负箭五十袋,三日两夜,不离鞍,不解甲,翻山越岭,反复掩杀。宋人只觉钦察人神出鬼没,十万人被千余骑兵屡冲屡溃,几乎全军覆没,范文虎着农夫衣衫,藏匿于山中,方才逃过一命。逃返郢州的宋军百不及一,郢州守军见状,无不心胆俱落。
梁萧率军追至郢城脚下,宋军上下闭门弯弓,严阵以待。梁萧示以疲惫,绰马回师。宋将张世杰观其阵势,但觉有机可乘,开城掩杀。但因惧怕钦察军骁勇,特意派出四千精骑,两千自后追赶,两千包插两翼。
梁萧见势向北窜逃,宋军紧追不舍。钦察军几次反身欲战,均是寡不敌众,渐有溃乱迹象。到了远离郢城的平坦处,宋军终于赶上,一击之下,钦察军分成四队,四散奔逃。宋人分军追杀,阵势分散。这时梁萧反身吹起号角,钦察将士于狂奔中纷纷换过从马,忽从四面反击。六花阵飘然转动,箭矢犹若斜风吹雨,四千宋骑被冲得一塌糊涂,人马尸首满山遍野都是。
张世杰在城头遥遥看见,急率大军出援。谁料钦察军不知疲倦,梁萧长鞭一指,回师便冲援军。狂奔之际,随他号令,钦察军六个小六花阵结一个中六花阵,六个中六花阵结一个大六花阵,六个大六花阵聚成一个六花巨阵。六花巨阵结成“青锋之象”,势如一把锋利绝伦的长剑,直透宋人中军,形同摧枯拉朽,似入无人之境。宋人全军溃散,张世杰只得率领三千残部逃回郢州。
梁萧挥鞭收兵,但见五十袋箭将尽,钦察军人马貌似雄强,实已疲敝不堪,当下回归百丈山大营。张世杰虽是当世名将,方才两阵吃亏太甚,眼睁睁望他人困马乏、缓缓离去,竟也不敢再派一兵一卒。
经此一战,宋军丧师五万,“黄毛鬼”之威震慑大宋。江汉一带,能止小儿夜啼。
宋将夏贵得知范文虎的步骑军遭遇如此惨败,一日数惊,看着张弘范水师攻来,未发一箭,就掉头逃回郢城,再一看范文虎的惨象,心中大是庆幸。
又过半月,元军突入樊城。宋元两国相持六年之后,樊城终于陷落,襄阳沦为一座孤城。
同月,元廷下旨,以梁萧战功卓著,领钦察军总管。伯颜将新征的四千蒙古精骑并入钦察军,钦察军增至七千,兵力雄强,一时无两。
伯颜休整一月,进薄襄阳。刘整帅元军水师溯流而上,依樊城列阵,逼近襄阳水门,命阿术围南,阿里海牙围西,自率大军围北,将个襄阳孤城围得水泄不通。
伯颜深知襄阳城池坚厚,兵精粮足,便有回回炮也不易攻克。与众将商议以后,欲不战而屈人之兵,围而不攻,派刘整招降吕德。
刘整本是宋军降将,与吕德也是故旧。他单骑到了城下,方才喊话,城头乱箭射下,刘整肩上中箭,狼狈逃回。元军将领无不大怒,刘整更是赌咒发誓,破城以后,定要屠尽襄阳。
伯颜见不能招降,发军十万,四面进逼襄阳。他亲率大军从北面架起回回炮,命梁萧率钦察军守卫炮台,以防宋军凭精骑攻取,自率两万兵马,以巨型云梯列阵于后,一旦城头宋军中炮溃乱,立即假梯登城。
伯颜发出号令,扎马鲁丁发动回回炮。襄阳城高大坚厚,远胜樊城,扎马鲁丁连发三炮,都只击中城墙,力道雄浑,整个襄阳城为之撼动。扎马鲁丁见状,将回回炮拆解,前移百步,以较小石块打出,终于一炮打到城上,砸死两名宋军。宋人无不惊惶,齐齐大喊大叫。
回回炮又发十炮,炮炮打上城楼,宋军死伤甚众,顿时溃乱奔走。伯颜大喜,重赏扎马鲁丁,跟着指挥步军,以千头牯牛拖拽二十辆巨大云梯,上载一千弩手,越过回回炮,逼近襄阳城墙。
就在此时,襄阳城墙两端,升起两个奇形怪状的东西,高约十丈,宽阔二十余丈,时起时伏,形如一对比翼齐飞的巨大苍鹰。
扎马鲁丁正命人绞动回回炮,乍见城头出现怪物,一怔间,那对怪物齐齐轰响,只见两枚百斤巨矢,一左一右,直奔回回炮而来。绞索力士见状,无不惊呼溃逃。梁萧急令钦察军闪避,方才发令,便听巨响轰鸣,泥土飞溅。待得烟尘落定,两门回回炮已被击成粉碎。扎马鲁丁也被碎石击伤,头破血流,昏倒在地。
伯颜终于明白过来,这对怪物竟是两张前所未见的巨大床弩。震惊之余,发令收兵,可是已经迟了。云殊指挥宋军填弩再发,这次用上了火矢,一次十发,一发十斤,嗖嗖嗖轮番发射。顷刻间,二十辆云梯相继粉碎燃烧,弓弩手带着浑身烈焰,惨叫跌落,非死即伤。近千牯牛遇火而惊,不听约束,拖着云梯残骸,反冲元军阵势。元军虽是精兵强将,也都阵脚大乱。云殊趁机发令,两门巨弩八方转动,无远弗届,将元朝大军击得死伤枕藉,人人只顾狂奔逃命。梁萧急率钦察军前突,以强弓射杀冲阵牛群,试图稳住阵势。
云殊看得真切,命人将床弩升高,瞄准钦察军。数声弩响,十余名钦察军人仰马翻,血肉模糊。宋军屡败于这支无敌铁骑,心中恨之入骨,见其吃亏,狂喜无比,齐声高叫:“天罡——破阵!天罡——破阵!”声若雷霆,响彻碧空。
喊叫声中,云殊又发数矢,专打钦察军。钦察骑兵虽然马快,裹在败军之中,难以机动躲闪,一时伤亡惨重。梁萧夹马挥鞭,一意张罗收兵,不料呼啸声起,一发巨矢来势若电,直奔他的面门。
梁萧身手奇快,间不容发之际,弃马滚落。马匹惨嘶一声,被那石箭截成两段,将他压在身下。这时数头疯牛口吐白沫,狂冲而来,转眼便要将他踩在蹄下。土土哈见状,连珠箭出,射死当先的四头牯牛。
梁萧得了空,钻出死马,额角却被矢尖划破,鲜血长流,双眼迷糊一片。蒙眬中只见牛角晃动,一头疯牛猛冲过来,当下闪身一掌,内劲透入牛头,那头牯牛哀嚎倒地。这时囊古歹牵马赶至,梁萧翻身上马,尽力约束钦察军后撤。
吕德见钦察骑兵溃败,亲率大军突出城外,五千精骑居中,两千弩手在右,靳飞、方澜率南方豪杰挟刀盾在左,三翼人马跟在败军后面忘形掩杀。一时间,元人血流遍野,溃势一发不可收拾,伯颜连斩数名大将,也挡不住败北势头。
宋军一口气追出两千步,元军死伤无数,早已不成军,只想如何逃过矢石,个个斗志全无,任由宋军砍杀。
伯颜自统军以来,从未遭逢如此大败,惊怒之余,竟不知如何应付。阿里海牙从西面救援,史天泽也统帅水军上岸增援,均被城头巨弩打得溃不成军。宋军存心为樊城守军报仇,以倾城之兵三门杀出,仗着城头神弩,人人舍生忘死,奋勇杀敌。
梁萧奔出两千步之外,见无矢石打到,知道神弩射程已到极限,于是勒马转身,放声清啸。这一啸宛若一阵长风吹过战场,纵在喊杀声中,也是清清楚楚。钦察军纪律森严,听得啸声,纷纷不再溃逃,转动马匹相机结阵。六花阵并非六人不可,便是三五人数,也有相应变化。
仿佛当日马球乱战,众军身处混乱局势,既要稳住阵势、不被冲散,又要设法进击对手。梁萧的练兵妙法到此大显奇能。挤一桶羊奶的工夫,幸存的钦察军分六部集结,由梁萧、土土哈、囊古歹、李庭、王可、杨榷各自率领。宋军从城头看去,仿佛六朵大花,在战场上绽放开来。
吕德下令众军死命拦截,不让六阵合一。梁萧再发长啸,六阵转动,成“回雪之形”,阵势飘忽不定,聚散无方,来回冲击宋军阵势,顷刻冲透阻隔,结成一军。吕德见其人数只有两千,转命大军围歼。梁萧长鞭凌空数振,诸军会意,各自演化,转眼阵成十字,变成“南斗之形”,故意让宋军围住,待其合围,倏忽化作“旋风之形”,以梁萧为轴,挥矛张弓,如旋风般在重围中狂飚起来,近万宋军瞬间溃乱。吕德见势不妙,急命退军,宋军四散,尽往来路奔逃。
梁萧对那两张床弩十分忌惮,不敢追击。长鞭再挥,钦察军阵势又变,变做“长虹之阵”,阵成弧形,弧顶在前,两翼居后,不疾不徐逐出二百多步,倏尔矢石飞至,落在阵前。梁萧勒马扬鞭,众军齐齐驻足,着实异常整齐。
梁萧猜测巨矢再难打到,于是驻马眺望。前方城下,元军人马尸横遍地,旌旗四处散落,云梯残骸青烟缕缕,仍在燃烧不绝。还有许多士卒肢残臂断,躺在地上,发出凄厉**。
梁萧见此惨状,亲率三百精锐,以快马驰出,强行冲透宋军阵势,突到城下,将幸存伤者援上马背。云殊暗叫一声“来得好”,令旗一挥,发出矢石。梁萧此次已有防备,仗着骑术精绝,阵势神妙,人马聚聚散散,变化无方。云殊发矢数十,竟没射中一人,反倒误伤了好些友军,只得无奈停住。
到了这时,元军才算稳住阵脚。伯颜无力再战,收束败兵,向北撤入大营。宋人军威大振,欢呼声势如山呼海啸。吕德更是眉开眼笑,命人连夜潜出城外,通报宋廷,坚定朝野援救襄阳之心,当夜则摆下酒宴,犒劳诸军。
两张无敌巨弩,本是“穷儒”公羊羽参照古今弩炮设计而出,不但势大力强、举世无双,还能凭借机括急速升降,八方转动,瞄射精准。而且装填炮石也很便捷,一发打出,二发立时装上。因其一发至多三十六矢,暗合三十六天罡之数,故名“天罡破阵弩”,实是当世守城的不二利器。
当日云殊入城以后,画出图样,请吕德派工匠建造。虽是早已起造,但因构造繁复,装设费力,吕德心中存疑,不大重视,故而始终拖延怠工。直到“回回炮”攻破樊城,吕德无奈之下,方才抱着一试之心,加派人手,协助云殊昼夜赶工,终在十日前造成两张,装在城头。临交战时,吕德故意隐而不发,借苦肉计将元军引到城下,再将“天罡破阵弩”升起,先碎“回回炮”,再攻元军战阵。果真弩如其名,一发破阵,若非钦察军力挽狂澜,元人的损失只怕还要惨重。
元军惨败回营,伯颜火速召集大将,商议对策。扎马鲁丁带着伤,与兰娅一同来向伯颜请罪。伯颜摇头道:“这不怪你,全怪我冒失轻进,才有今日之败。”反而赏了扎马鲁丁百两黄金,命他下去养伤歇息,却让兰娅留下,问道,“回回炮能打得更远么?”兰娅道:“老师设计器具,一旦想得妥当,再也无法改进。我和父亲的本事,难以让它打得更远。况且我们从下往上发炮,床弩却是自上下击,本就占了很大的便宜。”
史天泽被这一番话勾起往事,叹道:“当年蒙哥大汗攻合州,也是被宋军强弩打伤,不治驾崩,但那‘破山弩’也远没有今日这张弩厉害。这两张弩只须在城头放着,任是谁人也难抢进。”刘整也道:“宋军弩机自来犀利。当年宋太祖破南唐时,曾以强弩贯穿象腹,击破南唐象阵;宋辽澶渊之战,寇准指挥宋军,以千步强弩将契丹名将萧天佐击杀于军阵之中,迫使辽人退兵。但无论如何,都没有这张怪弩可怖,要破此弩,非得有更强的石炮不可。”
众将心有余悸,你一言,我一语,闲话说了许多,主意却拿不出一个。眼看伯颜浓眉紧锁,面色越见阴沉,郭守敬沉吟良久,忽地起身道:“大元帅,为何不见梁萧将军?”伯颜道:“钦察军首当其冲,伤亡惨重,梁萧也受了伤,我让他回营休整去了。”郭守敬道:“梁将军长于巧思,不妨召他来问,或有法子。”伯颜想起梁萧攻破浮桥的事,点了点头,命人传召。
梁萧入帐,听众人说了,思索片刻,说道:“今日我就近看过,回回炮所以强大,在于炮身架设合理,齿轮铁链转动省力。兰娅给我的回回书中,有希腊数家阿吉米德传下来的杠杆术和齿轮术。阿吉米德曾道,只要巧妙运用支撑之地,杠杆越长,力量越大;至于齿轮、偏心轮、连杆、转轴互动之妙,阿氏也有精妙论述。我看只须加长炮身,增以连杆齿轮,定能让石炮打得更远。”
兰娅恍然道:“我只想回回炮是打仗的,从没想过竟来自阿吉米德的学问。但若增加齿轮,就要改造大炮的式样了!”伯颜听有法子,内心喜不自胜,面上却兀自阴沉,命梁萧于两月之内造出石炮,兰娅、郭守敬、扎马鲁丁共为辅佐。
当夜扎马鲁丁将“回回炮”图纸奉上。四人磋商两日,重画图纸,命名为“襄阳炮”,让工匠制造。
石炮造毕,梁萧在百丈山试炮,投射百斤石块,比前炮远了二百步,但仍不及“天罡破阵弩”。众人商量以后,重造更大石炮。此番造好,一百多人方能绞动八个曲柄,不想才一绞动,精铁铸就的铁链无法承受,纷纷断裂。众人一时愕然,郭守敬苦笑道:“人力有时而穷,物力亦然。”扎马鲁丁也很丧气,说道:“老师造那么大,就只能那么大。”众人想到限期,均是暗暗发愁。
梁萧默不作声,在地上计算一阵,忽道:“若在襄阳城前筑台,可从台上发炮,只需高台有襄阳城一半高,就能打到一千六百步。”兰娅道:“石炮数以十万斤,若是太高,怎么弄上去?就算你聪明,借机关弄上去,也还不如那张弩远,台没筑起,就被打垮了!”梁萧一言不发,放了十斤左右的石头到炮上发射,竟然打到了一千八百多步。扎马鲁丁皱眉道:“石块太小,砸不了人。”
梁萧心头一动,忽道:“若不是石块呢?”扎马鲁丁诧道:“不用石块用什么?”梁萧拧起眉头,回望着襄阳城楼,久久不语。兰娅再问时,他才说:“我有一个法子!可是太狠了些。”三人惊问其故,梁萧迟疑半晌,终究说了,三人听得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了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