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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我的好兄弟战死了……”
身后还不时有人们快乐的笑闹声被夜风送来,可当我找到独自坐在江边的樊平时,他这样对我说。
“他们说他中了流矢,尸首被江水冲走,找不到了……”
他的声音是一种刻意压制下的平静,紧抱双膝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默默站立了半晌,我对他说:“你等我一下。”
转回来时我往他手里塞了一坛酒,又拿出三只酒碗:“这可是绝对的好酒哦!”
“这酒哪来的?”犹豫了一下,他问。
“大都督那里。”
“大都督那里?”
“你真以为今晚所有人都可以一醉方休啊?告诉你吧,大都督和程公所部今晚都只许吃肉不许饮酒,以随时防范曹仁。反正他们也没机会喝,不如先给我们……给你兄弟享用一下。”我望着他,“你……奠他一碗酒吧。”
自从被吕蒙揭穿了身份,这些日子来樊平一见我就溜,搞得我心里怅怅的。这一刻,他依言斟满一碗酒,起身面向大江时,眼中终于抑制不住地开始有泪花闪动——
“好兄弟,受了这碗酒,来世,咱们还做兄弟!”
他低低啜泣起来,在这没有月亮的夜晚,我望着眼前黑沉沉的、不舍昼夜奔腾着的大江,一直以来都在刻意回避的事实忽然像江涛拍打着江岸一般,一波一波拍打着我的心房——
死亡一直如影随形地跟随着每一场胜利的脚步,敌人在死亡,敌人的敌人——我们的战友同样在死亡,一直如此,从未间断。我有时甚至觉得一场满座喧腾的庆功宴不光是在庆祝,更像是在教人们遗忘,酒肉穿肠而过,人们在快乐与迷醉中忘却一切痛苦和哀伤……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1]
“我和我那兄弟都是徐州人,初平四年的时候,我们的父母家人都死去了……”在与我对干了两碗酒后,樊平“砰”的一声仰倒在江滩上,低低地说。
徐州,初平四年……我马上想到,初平四年,曹操攻徐州,杀男女数十万口,泗水为之不流。那么樊平和他那兄弟的父母家人应该都是死于曹操屠刀下的了……
“据救了我们的老乞丐说,当他来到我们已经变成一座死城的家乡时,因实在饿得紧了,不得不试着在残砖碎瓦中翻找些吃的,却意外地发现了我们三个孩子。反正打有记忆起我们就在流浪,一开始是跟着那老乞丐,后来他死去了,另一个孩子也死去了,只剩下我们俩自己流浪。好在我们并不会感到孤单,流民到处都是,只需随大流跟着走便是。只是吃的东西一直很难弄到,什么草根树皮都拿来充饥,即使这样依然有人饿死,每天都有,就那样走着走着就突然倒在路上死掉了,也没有人有力气去掩埋他们……有一天,我那兄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小块肉脯,他让我吃,可那是肉脯啊,虽然只有小小的一块,可那是肉脯啊,而且我知道他也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就又推让给他。他哼了一声,干脆把肉脯扔进我们乞讨用的破碗里,和我赌起气来。谁知就在这个时候,不知从哪里蹿出一条狗来,把碗里的肉脯叼走了!我们俩都急了,爬起来便去追那条狗,可又怎么追得上?只能眼睁睁看它叼着肉脯跑远,直到看不见了,我那兄弟叹了口气,说:‘算了,它也饿呀……’”
他蓦地安静下来,闭起眼睛,仿佛沉湎在往事中,又仿佛正极力将它们从记忆里抹去。然后他继续说道:
“后来我们渡了江,来到了江东,看到征兵的告示,便想碰碰运气。说出来不怕你笑,我们那时不为别的,就只为能吃上一顿饱饭。可我们俩都太小了,又瘦得不成样子,负责征兵的人不肯要我们,要不是吕将军碰巧路过,我们就……”
他再次停顿下来,这次,他吸了吸鼻子,片刻后,长长吐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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