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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实在是个好东西。喜也好,怒也好,哀也好,乐也好,怨也好,几巡过后,便统统溺毙在酒液中,魂魄丝丝缕缕飘起来,化作一个绝美的舞伎,挥着柔曼的长袖,踏着轻快的节奏,在饮者脑海里一圈一圈旋转着,翩跹起舞。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
我想我一定是喝多了,在这场权特意为我举行的接风宴上,我耳边竟嗡嗡回响起曹操的诗来。是的,我想我确实喝多了,因为我渐渐地觉得有另一个自己离开了身体在说话:“权哥哥,再干一杯!干!”
仰起脖子,我咽下这杯酒,然后就趴在几案上了。半边脸贴在案面上,那凉凉的触感让我感到很舒服。我闭上眼睛,忽然很想睡过去——睡过去吧,睡过去就什么都不用面对了。可是我怎么睡不着呀?一阵阵晕眩中,一幅幅往昔的画面在脑海里盘旋着,飞快地盘旋,唱着歌儿。那画面里有父亲,有母亲,有策,有权,有翊,有匡,温暖、欢乐。可很快的,那一幅幅画面定格为一座座灵堂,父亲的,策的,母亲的,翊的,匡的,苍白、冰冷。我一个激灵又坐起来,下意识地却是用目光寻找权——只剩我们俩了,是的,一家人,我只剩下他,而他,也只剩下我了……
“再来一杯吧,权哥哥!”此刻场中歌舞正盛,繁急的管弦声中,我听到另一个自己笑嘻嘻地说。然后是步练师的声音响起,天籁似的:“小姑不可让至尊再饮了!医谚云‘思伤脾,忧伤肺’,至尊近来忧思过度,实在不宜多饮,还望小姑体谅兄长辛苦。”
哈,终于有人要打破沉默了么?我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那我就自己干了这杯吧!”笑嘻嘻地再咽下一杯酒,我却觉得自己慢慢飘浮起来了,我飘浮到半空中蹲下,低头看着仍旧坐在那里的另一个我,看着厅堂中正用各式各样的目光注视着另一个我的诸人。
这是一场家宴,家就是这个样子吧,一些人死去,一些人又添进来。去年八月间,几乎与周瑜的女儿出生同时,权终于得了一个儿子,取名孙登。我看着孙登的生母李氏,看她细细的眉,细细的眼,细细的纤腰不盈一握,她敛眉垂首地坐在末席,偶尔抬一下眸也是怯怯的,教人一望之下竟忍不住生出怜惜来。听说她本是柴桑行辕中的一名舞伎,难道是这一分惹人怜惜的情态吸引了权?不管怎么样,她生下了权的长子。
然后是权年初新纳的夫人袁氏,说起来这还是一位旧识,她是袁术的女儿,袁耀的妹妹,袁雪。当年在皖城见过的那个小女孩果然出落成了一个雪肤花容的美人,我一直忘不掉彼时她纯净却冰凉的眼神。十年过去,我孙家竟会与她袁家联姻;十年过去,她的眼神深了,却依然冰凉。
徐嫣没来,听步练师说,她一直断断续续病着。于是我便又将目光转向步练师,细细端详着她。她比初入府时稍稍丰腴了些,却益发娇艳了。是的,与徐嫣那种明晃晃耀人眼目的艳丽不同,步练师的艳丽是娇滴滴的,是润人眼目、沁人心脾的。特别是她展颜一笑的时候,颊边两个梨涡若隐若现间,温柔、甜蜜、贤淑、婉顺便统统漾出来,宛如两个漩涡将人卷进去,化成一汪水。
此刻,她已将目光从另一个我身上移开,而重新转向权。她凝视着他,心事重重,欲言又止,却又带着一副必欲替他分忧解劳的决然。然后我发现,她的水样双眸里真的满满都是权,她为他的喜而喜,为他的忧而忧,仿佛她只是为他而生,为他而活。与此同时权却在凝视着我——坐在那里的另一个我,眼中满溢着的,却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情绪。场中歌舞已行至高o潮,笙管声、笛声、鼓声、琵琶声、云锣声的层层包围中,一条条柔曼的长袖凌空飞舞,煌煌灯烛掩映下,那一条条长袖的阴影甩来甩去地印在他脸上、身上,仿佛一条条长鞭,抽打着他的脸、他的身……
我的心忽然疼痛起来,然后我听到另一个自己笑嘻嘻地问步练师:“兄长近来何以忧思过度?却不知忧的什么,思的什么?”
“却是……却是和小姑有关。”
“和我有关?这还不好办,作为唯一的妹妹,难道我有什么理由不为兄长分忧么?”
“是关于小姑的婚事……”
“莫非你们帮我定下了婚事?既然如此,你们难道不是应该恭喜我么,却忧个什么?”
“本来是要恭喜小姑的……”略一停顿的工夫,步练师的目光忽然轻轻跳动了一下,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门口,徐嫣站在那里。
这时候一曲终了,舞伎们纷纷退去,徐嫣于是缓步而入,她先敛衽向权行礼,然后转过脸,目光轻蔑地扫过步练师、袁雪,对于坐在末席的李氏,却是眼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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