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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而争执不休,像饥饿的老鼠在争夺一粒粮食不顾死活发出的吱吱叫声。

    那时,他的心里总有一股仇恨似的情绪在身体里来回的冲撞着,恨不得冲上前去像消灭蚊子和苍蝇一样把他们都赶跑。这些人就像生活里的垃圾一样在人们的冷眼里生存着,不要说别人看不起,连自己的孩子都看不起他们。

    人性的弱点是把浪费和贫穷,道德和良知,像锋快的刀一样彻底地砍断了。可怕的思想就像中了苍蝇和蚊子的病毒一样,在人们的身体里蔓延滋生,把浪费被看作是富人的豪爽,把节约视作是穷人的寒酸。

    不管人们对不断滋生的苍蝇、蚊子、老鼠有多么抵触,为这些生物提供生存沃野的生活垃圾与人类生存形成了相契相合依存共生的关系。一个人一天,一个月,一年里生成多少垃圾?所有人产生的垃圾总量是多少?这些垃圾最后是怎样处理掉的?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生活方式,各种各样的垃圾混乱的交织在一起会有多大的危害?……

    垃圾场成了各种病菌滋蔓的生发地,垃圾场里滋生的苍蝇、蚊子、老鼠又把病菌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不管不顾馈赠给人类。人类医学健康的科学家呕心沥血刚刚研发出一种特效的药物来对付这种病菌,另一种新的变异病菌又开始滋生蔓延了,人类研发的速度远远地不及于病菌发生的速度。这将是人类生存遇到的可怕的现象。

    那年早春,突然有一天,伴随着鞭炮爆响的硝烟,大型推土机的轰鸣,垃圾场的周围像赶年集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市政环卫局派出专业人员做好防泄漏处理,对临城的大垃圾场进行了平整碾压,一卡车一卡车不知来自哪里的黑土厚厚的覆盖了上面。垃圾场不见了,眼前变成了临城人们散心游玩的好去处,那些带有细菌的罪恶的垃圾,被葱郁的雪松深深地埋在了下面;那些肆意传播病毒的苍蝇、蚊子被清新的绿野夺去了生存空间;那些在充满肮脏和疾病环境里的拾荒人并没有随着垃圾场的消失而断去生存出路,手脚勤快的只要个人愿意随时都能换上了跟城里环卫工统一的黄色着装,成为有固定收入的清洁工;失去劳动能力的得到了社会救助,每月按时领取基本生活保障金。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们,是最容易得到满足的。世间的恩惠本如普照的阳光一样,非因强霸而多得光照资源,也非因软弱而剥夺享有温暖的资格。任何神主论的宗教信条,都不如给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们带来生存保障更实在。

    吴成贵自知体力不济不能去讨公家的便宜,一直干着捡垃圾收垃圾的营生。

    ***

    吴爱民尽管避重就轻极力掩盖着自己猜想的可能面临的灾难,还是被爱妻范厚坤给盯着不放。

    “那可怎么办?你到医院去看看,别自己自作主张胡乱瞎想,也许根本不是那回事。”在听到妻子焦急话语的同时,隐约听到了一句似说非说的嘀咕,“怎么会是这样?难道灾难会可着一家人来祸害?”吴爱民分明听出了媳妇的哭腔,恩爱的深情并没有使他怀疑对他关心以外的事。不过,随口接着问了一句。

    “什么灾难?难道是父亲的病情严重了吗?”

    “不是……。”吴爱民媳妇哽咽着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如果吴爱民的身体不是在被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给折磨着,一定从媳妇范厚坤说话的声音里感悟出那种悲伤至极的情绪。

    范厚坤是难得一遇的好女人,尽管她的年龄不大,他们的孩子也才刚刚四岁,处事开明跟那些见多乡间俚曲变得世故非常的老娘们儿泾渭分明。她为人和气,街坊邻居都愿意跟她共事,遇事都愿意帮她。她的性格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厚重,好像不管遇到多么艰难的事情都能沉得住。至于每一个男人都在欣慕着女人的长相,她一样不输于别的女人。一想到自己的媳妇,吴爱民没有理由不感到高兴,没有理由不好好的努力干活赚到更多的钱,尽量在物质上使这个家庭变得幸福宽裕。

    吴爱民正是确定范厚坤悲痛的情绪是对他的关爱、思念、担心,他对她千丝万缕感情缠绵的纠结,使他逃避着那些可怕的想法。他向她说出了造成这种可能性疾病的一个原因,这个原因跟前一个原因一样同出一辙,都是没有一点科学依据妄意的猜测。

    “有一种可能。”心里,他希望这种可能性比他预想的可能性大才好呢。既然都是横来的灾难,谁不希望灾难的危害变得越小越才好呢。“这里有一个叫贾正明的。他给人们留下深刻印象并不是他的长相有什么特殊,也不是他的性格有多么各色,尽管他的性格也显得比别人古怪,人们都认为是长久难治的皮肤病给他造成的。我从来没见到过一个人的身上有那么严重的皮肤病,那天我正在淋浴间洗澡的时候,他走进来了,脱衣服的时候,衣服里面沾满了白白的碎屑雪花一样散落了下来。再看到他的身上就像长满了癞疮一样,浑身上下到处都是红红的,密密麻麻,就像遭遇长久干旱的沼泽地,龟裂的形状把沉积许久的水底生物都完全的暴露了出来。

    可以想象一个人如果得了这样的疾病该有多么的痛苦。看到那样,我赶紧的洗完了澡,快麻利儿穿好衣服离开了。在我回过头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正在用一种恶毒的眼神看着我,如果那种眼神也能传染一种疾病的话,他一定在想如果把自己的疾病传染给我有多好。没想到几天后我的皮肤真的就痛痒了起来,而且比他的还要严重,也许就在接触的那么短短的一会儿我被他给传染了。”

    吴爱民说到这,又接着说,“不过被贾正明传染皮肤病的可能性不大,跟他在一个意宿舍里住的人都没有传染,我怎么会传染呢?这时候连他得的这种皮肤病都让我感到羡慕,他的这种皮肤病是不会死人的。登革热就不同了。”

    “吴爱民你混蛋,都啥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妻子愤怒的骂声使吴爱民不知所措。

    ***

    干活的时候,吴爱民有时站在二号锅炉钢架平台上,出神地看着正在运行的一号机组的烟囱,像一个带有象征性的摆设,看不到一点烟气,若不是机器不停运转传过来的噪声,很难相信它的功能是在焚烧可燃垃圾,把使人烦恼的废物转化成有用的电能。跟别的地方比起来,这里的空气同样没有任何异常。所有的垃圾都在一个封闭的处理厂经过机械分拣制成了便于燃烧的颗粒,偌大一个垃圾焚烧电厂干净到使人难以置信这是一个专门吞噬垃圾的工厂。

    吴爱民已经记不得是在哪里看到过这样一段话,“不知历经几世几代的人在此生活过,我们不过是时间长河中的过客,不知有多少后人在此生活,不要抱怨前人留下了什么,更不要给后人留下任何的抱怨。”他没有极高的信仰,仅此一段话就像使他得到了启悟灵魂的钥匙。从到这干活的那天起,吴爱民不止一次想过,临城的垃圾场不见了,并不意味福安城里的垃圾减少或是没有了。那么多的垃圾都到哪里去了?如果说有一天在临城或者别的地方也建一座这样的电站该多好。他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并非全然出于对社会公利的心理。是垃圾场给他留下了刻骨铭心厌弃的情结,一提到垃圾两个字便大作其呕。就像一个孩子小时候被野狗咬过,留下了再也无法弥合的伤疤,对这种动物总有一种极强的排斥心里。如果说真的有那一天,哪怕是给自己最低的工钱也一定要力争参与到其中的建设中去。就算不是为了社会,为自己当时那种刻骨痛恨的症结也应该做点什么。不能只在等待中依靠社会带来福音,自己却没有一点为社会贡献付出行动的心志?这样的想法,还不能说他的心里有多么高尚,甚至不能以此为例来说教别人。一旦沾染上说教的意味,不知要招来人们怎样的反感,很多时候,说教简直成人们讨厌的咒语,太多人夸夸其谈大讲公德意识,希望别人任劳任怨的付出,而自己却在背后干着大捞好处的勾当。

    遇到如此言辞激烈争论的时候,为什么不反过来想想,为什么我们总在盯着阴暗的一面。却不好好想想跟以前比起来一条条宽敞的大道给人们带来了怎样的生存环境?谁敢说愿意回到朝不保夕被压榨的生活里去!谁敢说自己生存的每一天不是依赖着社会的和谐、安宁诸多因素形成的大环境!

    很多时候,吴爱民除了感觉很累再也没有其他了,自己对生活几乎没有任何的奢求,却被无形压力的枷锁死死地拿捏着,生病连到医院看病的勇气都有,害怕一旦查出了大病,对于家庭和自己都将是灭顶之灾。一旦没有大病,白白花去检查的费用不知要心疼多久。没有比穷苦人再懂得金钱的价值。吴爱民知道父亲吴成贵是个最没能力的人,宁愿忍受最大痛苦也要给亲人多留下一点生存的保障。到了他身上,只要不倒下,就要干下去。

    “吴师傅,把你的气割借给我用用,我的没有氧气了。”跟吴爱民在一个作业面干活的杨亚宁看到吴爱民的气割在栏杆上挂着没用,一脸悦色地说,“我安装回料斗临时托梁急等着用一块垫板。”

    “用吧,我们的氧气乙炔都是新换的饱瓶。”工程中对于这种临时应急挪借工具没有不乐意的。

    “吴师傅,这么大热的天,怎么还穿着这么厚的衣服。”杨亚宁从吴爱民手里接过气割的时候看到他浑身湿透,旁边一个刚喝光水重心不稳的大水杯倒在了平台上,脸上涌出的汗水完全不像正常人该有的样子。“吴师傅,你是不是哪里感到不舒服,这样下去是会出事的。”

    “杨师傅,不瞒你说,我可能真的病了。原本打算到这里多赚点钱给家里解解宽用,哪成想要把命留在了这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看到吴爱民一脸伤痛的样子,杨亚宁手里的活似乎也没那么要紧了。

    “我浑身上下长满了红红的疹子,实在太痛痒了,忍不住都挠破了。”吴爱民在跟杨亚宁说自己病痛的时候,旁边钢梁上戴着一副大近视镜的贾正明正拿着图纸在核对下一根钢梁的安装位置。虽说眼睛盯着手里的活,耳朵像夜里出动的猫头鹰,极力扑捉对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有病的人希望听到别人得了比自己更严重的病,好像这是治愈疾病最好的良药。

    近来这个家伙很受傅铭宇的赏识,把他的住宿从岛外特意挪到了岛内,这种特殊的关照没准在工资收入上给他带来比别人更多的好处。他的耳朵终于没有辜负他心里的期望,听到吴爱民八成也得病的信息,听那说法也许跟自己一样,是皮肤病,说不定是比自己更加严重的皮肤病。如果他知道吴爱民希望是受他传染才带来的疾病,不知幸灾乐祸的表情还能不能这样的难以掩抑。

    “我估计是被这里的蚊子给叮咬传染上了一种叫登革热的病了。怕受风,怕再被蚊子叮咬,只有穿的厚厚的,简直太难受了,连死的心都有了。”

    “怎么会轻易就给传染上登革热呢?能让我看看吗?”

    吴爱民轻轻地把裤脚往上提了提,露出了一片片的红疙瘩,有的地方已经开始化脓了。

    “这么严重!”杨亚宁又说了一句,“没想到你会被咬得是这样的严重。不过你今天遇到我就像三国里关羽遇到华佗一样的幸运。我一句话就能治好你的病。”

    “杨师傅您真的知道我得是什么病?”吴爱民顿时激动了起来。“连平时相互只用‘你’的称呼都换成了‘您’。”

    “治好了病,可别忘了请我喝酒。”

    “一定请你喝酒,你在这里的酒钱我全包了。”

    “我只不过跟你开玩笑,怎么会真的让你破费呢?”

    “这么说,你根本不知道我得是啥病,在忽悠我呢?”

    “我真不是在忽悠你,你这是被臭虫给咬的。”

    “臭虫!?怎么会是臭虫?”吴爱民接着问,“你怎么知道是臭虫而不是蚊子?”

    “要想知道棒子打人的滋味,只有挨过棒子打的人才知道。”

    “杨师傅,这样说你也是挨过臭虫咬的。”

    “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做工了,这里的情况我比你知道得多。我也挨过臭虫咬,不过没有你这么严重。”

    谁能想到,如此发达的城市,阴暗的死角居然有臭虫在泛滥。这种少见多怪在别人眼里也许有些可笑,不过,这种颠覆见闻给吴爱民带来对死神有过一念之想的记忆,随着时间再怎么流逝也绝不会淡去。使他从此改变了对世界的认知,只有亲身领略的才是真实。

    “这里怎么还会有臭虫?”在吴爱民的意识里,小的时候,临城家里的土坯房里才有过这种使人讨厌的东西,以后房屋经过几次改建,虱子、虮子、臭虫讨厌的生物,在新生代人的意识里早已已经成了灭绝的物种。他的意识里,这种跟贫穷和落后相生相伴的寄生虫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不过经过杨亚宁这样一说,凭着他对臭虫的了解,再也不感到害怕了。

    “不要把这里看成是多么好的地方,有的地方连国内二三流的城市都不如。为了追求经济的发展,这里花极低的价钱雇佣大量的外来劳工,做那些既苦又累的活,正因为不管在哪里财富始终都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大多数的人都在贫穷的漩涡挣扎,不管条件多么苦多么累的活都有人去干。不管这些外来劳工的居住和生活的环境有多差,只要有人图便宜愿意租廉价的房屋,他们就不会在改善居住条件上多花一分钱。更何况即使比这再差的条件印度人也不会嫌弃,跟他们在自己国家的生活条件比起来还算好多了。这些老旧的营地缺少定期的清扫,消毒,早已陈积了很多的寄生虫,臭虫就是其中的一种。”杨亚宁这样一说使吴爱民更加相信是臭虫把他害的这么惨了。

    “死吧!快去死吧!这些害人的东西,我可没有那么多的血肉供你们来祸害,我还用我强壮的身体来养活我的家人呢。”事实果然像杨亚宁说的那样,杨亚宁跟吴爱民说完,拿走了气割。

    吴爱民跟苏方达打声招呼,就去了厕所。在厕所里换掉了里面的内衣内裤,在内衣内裤夹缝的压边里居然发现了两个像荞麦粒子一样大小吃得鼓鼓溜溜的臭虫,还有一堆像小米粒一样大小刚刚生出来的幼崽。

    “你们这些坏蛋,可把我给害惨了,你们拿我当成什么了,拿我当成你们的肥肉了,在我身上过起幸福的小日子了,还繁殖了一堆幼崽。要知道我可是不那么好欺负的,我之所以没清理你们是因为我还不知道,不过既然知道了就不会对你们这些害人的寄生虫手下留情的。”吴爱民心里想着用大拇指指甲盖狠狠地把吃得鼓鼓的臭虫按得粉碎,挤出原本属于他身体里红红的血来。每个人都会遇到百思不解的难题在困扰着自己的生活,也许会遭到极大的心理创伤,久治不愈的疑难杂症,当这些问题一下子得到解决的时候,足以想象吴爱民当时的心情会有多么高兴。尽管他身体里的痒痛不知多久才能消失,但是再大的痛痒都不算什么了。生活就是这样,当你知道病痛的根源来自哪里,并且知道用怎样的方式去解除和防范的时候,病痛就再也不是病痛了。吴爱民这下可放心了,从厕所出来的时候顺手把内衣内裤都扔进了工程场地里的垃圾桶。

    生活有时候会变得非常的可怕,明明压抑在吴爱民心怀里的病痛一下子除去了,原本高兴起来才是,事实却不然,沉痛的心情在他以后的日子里一天都没散去,他还不知道一件更大的意想不到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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