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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十分懂得人类的语言。
贺兰袖叹了口气,门吱呀一声开了。
月光登时被驱散。
贺兰袖不由自主把衣服拉起遮住胸口——就听得“噗嗤”一笑:“贺兰娘子这会儿竟不是在算计着用美人计么?”
贺兰袖:……
她知道自己是个美人,不过这货有没有审美眼光就很难说了——她也不想再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只低头不说话,话越多,把柄越多,她不傻。然后就听得“咔擦”一声,紧接着“咔擦”、“咔擦”好几声,斗室里充满了桃子的芬芳——那想必是只甜美多汁的桃子,贺兰袖舔了舔干涸的唇。
“我有话要问你。”周乐说。
来了!贺兰袖心里一喜。
“别忙着高兴,”周乐席地而坐,又“咔擦”咬了口桃子,口齿不甚清晰地道,“听说我得了个王妃,这些天兄弟们来问的不少,贺兰娘子是知道我的,我这些天好吃好喝地养着你,着实花费不少。”
贺兰袖:……
这叫好吃好喝!
一瞬间贺兰袖是真生了与他造反的心。
“你要能哄得我高兴,一笔勾销也就罢了,”周乐丝毫不在意她喷火的眼神,笑嘻嘻往下说道,“要不高兴呢,我这里也有两个选择,一是在兄弟中挑个最丑的进来陪你。”
贺兰袖:……
“要说起我这个兄弟啊……”周乐打了个饱嗝,“我保证贺兰娘子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丑的……”
贺兰袖:……
“另外一个选择呢?”贺兰袖尽量保持住声线的稳定。
“问得好,”周乐嘻嘻一笑,“我兄弟多,想拜见王妃殿下的也多,算……十个钱一次吧,也能收回贺兰娘子吃喝的本钱了。”
贺兰袖:……
“将军想知道什么?”
周乐“咔擦”、“咔擦”又吃起了桃子。
贺兰袖:……
她真想抬头看一下,这货手里的桃子到底有多大,经得住他吃个没完!
“咔擦”声在屋子里回荡了好一会儿,周乐擦了擦嘴角,冷不丁爆出一句:“以贺兰娘子所知,这场动乱,持续了有多久?”
果然——
这个问题在贺兰袖意料之中。她琢磨了这么多天,想来周乐留着她不杀,还是为了这个——从来打仗就没有一帆风顺的,不然古人也不会在战前卜筮吉凶,求助于鬼神了。何况他这还是造反。
然而她并不敢说谎。
她很难判断出今日周乐要问的问题里有多少是陷阱,有多少是真有疑问——但是他方才的威胁,绝不仅仅是个威胁。当下应道:“好教将军知,我不过是个深闺小女子,朔州不是洛阳,朔州这里的动乱起于何时,终于何时,我并不知道确切的日子,不过大致算来,总有个一两年。”
“后来……是始平王带兵来了?”周乐“咔擦”又咬了口桃子,漫不经心地问。
“是。”贺兰袖毫不犹豫地道。
“我杀了杜洛周?”
“谁?”
“贺兰娘子,”周乐多看了贺兰袖一眼,笑容可掬,“好教娘子知,我问话从来不说第二遍。”
“是……”贺兰袖忍气吞声道,“杜……将军说的莫非是柔玄镇镇将杜将军?”
周乐不说话。
贺兰袖摇头道:“杜将军死于战乱。”
周乐恶狠狠再咬了两口桃子,忽然“哈”地笑了一声:“贺兰娘子可会说话,这乱世兵匪,不死于战乱,难不成还老死在床上?”
贺兰袖沉着道:“将军要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我姨父也是百战之人,却不曾死在战场上。”
“哦,”周乐兴致勃勃问,“谁杀了始平王?”
贺兰袖嘴角抽了一下,唇齿之间迸出两个字:“圣人。”
周乐:……
周乐从关押贺兰袖的屋子里出来,天热,热得手心里背心里都是汗,他相信贺兰袖不敢骗他——至少在取得他信任之前不敢。
如果——
如果是这样——
周乐背抵着墙,墙面冰凉,月光冰凉,他仰着面孔,悲喜交加。
“郎君!”刘桃枝的声音唤醒了他。
周乐侧目过去。
“人已经到齐了。”刘桃枝说。
周乐摇了摇头:“叫他们各自回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时机未到。”
“是,郎君。”刘桃枝并不问为什么,他从来不问为什么,但凡周乐的话,他都不折不扣地执行,不问缘由,不问对错。
正始六年七月二十七日丑时末,周乐在暗夜里惊起,刘桃枝站在床前,他咽了一口唾沫,人镇定下来。
问:“事发了?”
刘桃枝点了点头。
周乐略一沉吟,报了几个名字,没有更多的话,刘桃枝领命去了。
寅时一刻,十八骑集齐,皆一人双马,暗夜里,沉默如剪影。周乐的目光扫过这些人,这些……对他不离不弃的人。唯有他自己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为人上位者可以没有谋略,但是不可以没有决断;可以决断错误,但是绝不能出尔反尔,反复无常,哪怕事出有因——这是后来他听嘉语读三国志魏武王远征汉中,进退失据时候说的话,源出于此。
而这时候他只说了一个字:“走!”
三十八骑踏在柔软而茂盛的草地上,夜露没过马蹄,悄无声息的奔腾,夜色和草原都在身后褪去。
史书并没有浓墨重彩地渲染过周乐的这次逃亡,但是嘉语记得。那是四月,春汛,暴雨。他后来与她说,雨下得无边无际,草原大得无边无际,他几乎疑心他永远都跑不出去了——像梦魇一样。
“……马蹄不断地陷进泥里去,雨打在脸上,像鞭子在抽……他们追上来了。”他说,“我听着马蹄声,就这么听着,等到足够的近,方才起身回射,箭不能走空,因为箭壶里的箭,就快用完了。”
“如果用完了……那怎么办?”嘉语记得自己当时这样问,未免带了三分天真,然而她总想知道,生死之际,会不会有人做别的选择。
“用完了,”周乐微微一笑,“公主就见不到下官了。”
嘉语:……
嘉语梦见这些的时候,已经是十年之后,始平王府,四宜居,锦帐重帘,太后宠爱王妃,王妃不敢怠慢继女,一入夏屋里就放冰镇着,不知道为什么还一头一脸的汗,像在闷热的雨天逃亡。
“薄荷、薄荷!”嘉语叫了起来,“掌灯!”
“姑娘…….”薄荷揉着眼睛道,“墨好了。”她是不明白,这大半夜的,不知道姑娘怎么又睡不安稳了,寻常人家姑娘睡不安稳,兴许叫碗安神汤,她家姑娘偏不——这半夜三更的,又写写画画。
那却是一张帖子,措辞异常附庸风雅,无非是“闻君擅樱桃仙酿,虽炎夏不能消解仰慕,欲登门求饮……....”
落款却落的谢云然。
“姑娘?”薄荷不明所以,“要送去明曜堂吗?”明曜堂是昭熙婚后所居。
嘉语却舒了口气,摇头道:“不必了,明儿我自个儿送过去。”
天亮还早,在距离她千里万里的地方,有人奔逃在暗夜里,这晚没有雨,没有泥泞,没有追兵,就只有星光朗朗,照着他的路。
然而逃亡的路总是漫长的。不知不觉,长夜将尽,周乐抬头看了看天光,招呼众人下马暂歇,喝口水,用点干粮。刘桃枝耳尖一动,周乐偏头看了他一眼,刘桃枝道:“东南方向有事。”
“我去看看。”周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