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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特派员听了,摸着黄胡须,沉吟道:“是不少,但也不是太多。我给你同样多的银子,不过你要答应用一半的一半从我手里买新式武器把你的人武装起来。”
土司欣然同意。
黄特派员用了酒饭,看了歌舞,土司太太支使一个下女陪他吃烟,侍候他睡觉。一家人又聚在一起。聚在一起干什么,开会。是的,我们也开会。只是我们不说,嗯,今天开个会,今天讨论个什么问题。我们决定扩展银库。当晚,信差就派出去了,叫各寨头人支派石匠和杂工。家丁们也从碉房里给叫了出来,土司下令把地牢里的犯人再集中一下,腾出地方来放即将到手的大量银子。要把三个牢房里的人挤到另外几个牢房里去,实在是挤了一些。有个在牢里关了二十多年的家伙不高兴了。他问自己宽宽敞敞地在一间屋子里呆了这么多年,难道遇上了个比前一个土司还坏的土司吗?
这话立即就传到楼上了。
土司抿了口酒说:“告诉他,不要倚老卖老,今后会有宽地方给他住。”
麦其就会有别的土司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那么多银子,麦其家就要比历史上最富裕的土司都要富裕了。那个犯人并不知道这些,他说:“不要告诉我明天是什么样子,现在天还没有亮,我却看到自己比天黑前过得坏了。”
土司听了这话,笑笑说:“他看不到天亮了,好吧,叫行刑人来,打发他去个绝对宽敞的地方吧。”
这时,我的眼皮变得很沉重了。就是用支房子的柱子也支不住它。这是个很热闹的夜晚,可我连连打着呵欠,母亲用很失望的眼神看着我。可我连声对不起也不想说。这个时候,就连侍女卓玛也不想送我回房里睡觉。但她没有办法,只好陪我回房去了。我告诉她不许走开,不然,我一个人想到老鼠就会害怕。她掐了我一把,说:“那你刚才怎么不想到老鼠。”
我说:“那时又不是我一个人,一个人时我才会想起老鼠。”
她忍不住笑了。我喜欢卓玛。我喜欢她身上母牛一样的味道。这种味道来自她的胯下和胸怀。我当然不对她说这些。那样她会觉得自己了不起。我只是指出,她为了土司家即将增加的银子而像父亲他们那样激动没有必要。因为这些银子不是她的。这句话很有效力,她在黑暗里,站在床前好长时间,叹了口气,衣服也不脱,就偎着我睡下了。
早上起来,那个嫌挤的犯人已经给杀死了。
凡是动了刑,杀了人,我们家里都会有一种特殊的气氛。看上去每个人都是平常的那种样子。土司在吃饭前大声咳嗽,土司太太用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好像那里特别经不起震动,不那样心就会震落到地上。哥哥总是吹他的饭前口哨。今天早上也是一样,但我知道他们心里总有不太自然的地方。我们不怕杀人,但杀了之后,心头总还会有点不太了然的地方。说土司喜欢杀人,那是不对的。土司有时候必须杀人。当百姓有不得已的事,当土司也是一样。如果不信,你就想想要是土司喜欢杀人,为什么还要养着一家专门的行刑人。如果你还不相信,就该在刚刚下令给行刑人后,到我们家来和我们一起吃一顿饭。就会发现这一顿饭和平常比起来,喝的水多,吃的东西少,肉则更少有人动,人人都只是象征性地吃上一片两片。
只有我的胃口不受影响,这天早上也是一样。
吃东西时,我的嘴里照样发出很多声音。卓玛说,就像有人在烂泥里走路。母亲说,简直就是一口猪,叭叽叭叽。我嘴里的声音就更大了。父亲的眉头皱了起来。母亲立即说:“你要一个傻子是什么样子?”父亲就没有话说了。但一个土司怎么能够一下就没有话说了呢。过了一会儿,土司没好气地说:“那汉人怎么还不起来。汉人都喜欢早上在被子里猫着吗?”
我母亲是汉人,没事时,她总要比别人多睡一会儿,不和家里人一起用早饭。土司太太听了这话只是笑了一下,说:“你不要那样,银子还没有到手呢。你起那么早,使劲用咳嗽扯自己的心肺,还不如静悄悄地多睡一会儿。”
碰上这样的时候,谁要是以为土司和太太关系不好,那就错了。他们不好的时候,对对方特别礼貌,好的时候,才肯这样斗嘴。
土司说:“你看,是我们的语言叫你会说了。”父亲的意思是,一种好的语言会叫人口齿伶俐,而我们的语言正是这样的语言。
土司太太说:“要不是这种语言这么简单,要是你懂汉语,我才会叫你领教一张嘴巴厉害是什么意思。”
卓玛贴着我的耳朵说:“少爷相不相信,老爷和太太昨晚那个了。”
我把一大块肉吞下去,张开嘴呵呵地笑了。
哥哥问我笑什么。我说:“卓玛说她想屙尿。”
母亲就骂:“什么东西!”
我对卓玛说:“你去屙吧,不要害怕。”
被捉弄的侍女卓玛红着脸退下去,土司便大笑起来:“哎呀,我的傻子儿子也长大了!”他吩咐哥哥说:“去看看,支差的人到了没有,血已经流了,今天不动手会不吉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