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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
天朗气清,黛山绿水,大鱼肥白,草地青青。
细密绵软的金线花毯上,放着一个雪白瓷盘,上摆着一尾外焦香四溢,内肉白细嫩的鲤鱼。
楚洵正用一双竹筷小心快速的清理着鱼刺,而后,放到顾宝笙面前的小瓷碟上。
“笙笙,鱼有些烫嘴,吃的时候,你小心些。”
少女莞尔一笑,“楚洵,我并非孩童,吃鱼无需你帮忙把刺挑理干净的。”
说着,顾宝笙便要端起楚洵面前另一盘鱼,想帮着一块儿挑刺。
“笙笙。”楚洵挑完刺,把筷子放下,淡淡一笑道:“南齐规矩如此,驸马该伺候公主,你忍心我被你爹爹责罚吗?”
少女一愣,就见楚洵把她抱在怀里,轻声道:“张嘴。”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绵软鲜美的鱼肉便咬在了嘴巴里。
好像对,又好像哪里不对。
顾宝笙突然想起来,萧元帝是明君,楚洵是重臣,又不是那些依附公主府,只吃软饭的驸马,用不着伺候她啊。
不过想归想,见楚洵乐在其中的模样,顾宝笙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远处烧火的凛四端着个搪瓷碗坐在一截大树干上吃鱼,一面吃,一面望着楚洵和顾宝笙啧啧叹气。
“怎么了你?”凛五走过来,手里拿着树枝串好的烤鱼,一屁股坐在凛四旁边,滋滋有味的啃起来。
“你瞧瞧主子这春风荡漾,要求欢的样儿啊。”凛四说的一脸痛心,“你说说,当年主子要是早些碰到小夫人,脑子开了窍。
那还能不要我给我心上人写情诗,不要我追媳妇儿赴约去,我媳妇儿还能跑?五儿啊,我伤心啊。”
凛五毫不客气给了个鄙视的眼神,一脚踹在凛四脚上。
“就你?呵呵。”凛五毫不客气的嘲讽道:“第一,主子早些年碰上小夫人的时候,小夫人还是个奶娃娃,你要主子怎么开窍?
第二,你那心上人,要不是主子不让你回去,你娘趁那档口去见她道歉,瞅见她洗脸,瞧见那一脸的麻子……呵呵,真娶回去,你自个儿哭去吧你。”
“你就不能不戳我痛处?”
“这实话实说。”
“烦人啊你。”
凛四正准备抬手打凛五一下,忽见一只白鸽扑棱棱的掠过树枝飞了过来。
待白鸽咕咕咕的立在坐着的树干旁边儿,两人立马皱起了眉头。
若非有要事,京城里的兄弟是不会在主子和小夫人出外郊游的时候,传信儿过来的。
凛四取出鸽子脚上的小竹筒,取出一小卷儿信纸,展开一看,眉头登时紧皱起来。
“怎么了?”凛五凑过去看了看。
待看到“病危”两个字,神色也严肃起来。
这边的顾宝笙一面吃鱼一面赏景,凛四、凛五的动作她自然也看在了眼里。
不等她叫人,凛四凛五已经放下了手中的鱼,朝楚洵和顾宝笙走了过来。
瓷碟中的鱼刚好已经吃完,楚洵帮顾宝笙擦了擦嘴角,递过去一杯桂花乌龙润嗓。
“主子。”凛四跪在地上,恭敬道:“齐家老太太病危,信上说,怕是熬不过今日了。
齐家这会儿已经派了人过来找您和小夫人,说是……想临死之前,见见外孙和外孙媳妇,您看……”
楚洵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淡淡道:“不去。”
齐家生了他的母亲,可是他的母亲也是因齐家而死,没有母亲,他和齐家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可是……”凛四为难,“您和小夫人来郊外钓鱼的事儿,属下已经在周府门口说过了,京城的人也都知道。
齐家出来找您,京城的人也都知道,若是您不去,恐怕他们会斥责小夫人啊。”
楚洵知道这个道理,所以牵起顾宝笙的手就道:“笙笙你先回公主府,我去。”
顾宝笙明白了他的意思,楚洵大约是不想她去见齐老太太,想她装病回公主府。
可她更知道,齐家专门挑在这个时候过来请人,定然别有用心。
齐老太太的病或许是假,可是要算计楚洵,一定是真。
连亲生女儿的性命都可以放在家族荣耀之后,何况楚洵一个外孙?
想到当年楚洵年幼之时,齐家人为了齐氏稳住庄亲王,根本不管楚洵的性命,顾宝笙便一阵心疼。
“楚洵。”顾宝笙将另一只手放在他的手背上,认真道:“我不放心。这回,我陪你一块儿去。”
楚洵皱眉,温声哄她,“我很快就回来。”
“楚洵,男子有男子的战场,女子有女子的手段。”顾宝笙淡笑道:“他们这回明目张胆的算计你,事情一定不简单。我若不陪你去,一则落人口舌,二则,我心里也不放心啊。”
庄亲王贬为庶人,一无所有,齐家再也不能从中取得任何好处,眼见楚洵位高权重,哪里有不算计的道理?
无非是想将从前淡如凉水的亲情再拾起来罢了。
楚洵知道顾宝笙一旦下定决心的事,从来就不会变,即便他劝说,也是丝毫没用的。
他无奈的揉了揉眉心,温声道:“好,那一会儿你跟我进了齐府,小心些,就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要去。”
顾宝笙点了点头,她不熟悉齐府,齐府中人又并非善类,她自然不会乱走的。
两人并不慌,只等齐府的人来了之后,这才慢吞吞的上了马车,从郊外往京城赶。
*
齐府
草木青香,金菊满园。
顾宝笙和楚洵一进齐府,便听院子中的不少下人一面偷偷捂嘴哭泣,一面小心翼翼的瞧他们。
接楚洵的是齐老太爷,虽然年迈,脸色亦憔悴不堪,但身材魁梧,走起路来仍是大步流星。
“子珩来了?啊?公主殿下?微臣拜见笙笙公主?”
齐老太爷看到楚洵牵在身后的顾宝笙,立马一拂袍子,打算跪下去。
顾宝笙站在楚洵身后,冷眼瞧着,她是看出来了。
齐老太爷并不愿意给她跪下,明明走的时候脚下生风,到了她跟前,动作便慢了起来。
若齐老太爷从前对楚洵照顾有加,看在齐老太爷是楚洵的外祖父,上了年纪又行动不便,顾宝笙是不打算让他下跪请安的。
可是,从前的齐老太爷帮着旁支齐氏亲自把年幼的楚洵赶出了门,若非广平王过继楚洵,恐怕楚洵就要流落街头,饿死在外了。
面对这样恶毒不改,算计如初的老人,顾宝笙心里着实做不到善良以待。
齐老太爷见顾宝笙面无表情,抿嘴跪下来,请安道:“老臣拜见公主殿下,给公主殿下请安,愿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身后一大片奴仆也齐齐跪下来,齐声道:“奴才们给公主殿下请安,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楚洵身后戴着面纱的少女这才缓缓上前,水润明亮的大眼睛微微一闪,含笑道:“齐老太爷客气了,你们都起来吧。”
“谢公主殿下!”
齐老太爷扶着身旁的小厮慢慢站起来,低垂的眼眸闪过一丝不悦。
他又是德高望重的长辈,又是两朝元老,更是楚洵的亲外祖父,可这黄毛丫头……却一来就给了他这么大的下马威。
想到他和齐老太太商议的事情,齐老太爷眸中流露出一抹担忧。
“不是说齐老太太病了吗?”楚洵淡淡道:“在何处,带我和公主殿下看看去吧。”
齐老太爷收敛心神,抬起头来,面露悲痛道:“你外祖母她……唉,好吧,那外祖父先带你和公主殿下去瞧瞧她来。
子珩啊,你外祖母今儿怕是熬不过去了,你可一定要好好儿跟你外祖母说几句话啊……往后,恐怕就……就天人两隔……”
楚洵眸光微闪,没有说话,只牵着顾宝笙的手慢慢往前走去。
齐府的一草一木,其实于楚洵来说,并不那么熟悉。
可他从来过目不忘,即便当年幼时只来过齐府一回,他也记下了整个府邸的路线。
当年的事,也历历在目。
他的母亲齐婉玥深知自己不久要离开人世,在他外祖父四十大寿的时候,将六岁的他带到了齐府,希望他的外祖父和外祖母能够将他抚育成人。
那时,齐氏已经开始动手,齐婉玥也知道自己父母也是帮凶,可到底已经中招,她的身子再也撑不住,除了给儿子寻求一个庇护之所,别无他法。
可惜,齐老太爷和齐老太太两人的态度十分坚决,只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有死前托孤,托到自己娘家爹娘身上的道理。
两人都道,庄亲王府不是养不起这一个孩子,齐婉玥这样做,只会与庄亲王的关系越来越疏远,只会让齐家和庄亲王府都因此事蒙羞。
齐家没有接纳楚洵的那个晚上,齐婉玥带着儿子在门口跪了一夜。
直到现在,楚洵仍记得那个冬夜。
月亮很大,很圆,也很冷。
屋顶有白色的冰霜,地上有薄薄的积雪,后半夜纷纷扬扬下雪的时候,有风在呼啸,刮得齐府门口火红温暖的灯笼不住往上翻滚着,流苏凌乱成结。
年幼的楚洵冻得嘴唇发紫,双手冰冷,齐婉玥将身上的大氅掀开,把楚洵抱在怀里,眼底含泪,轻声安慰道:“珩哥儿,你睡会儿吧。你外祖父,外祖母睡着了,一会子他们醒了,就会给我们开门的。你睡吧。”
后来……直到天亮,霜雪凝结,他的娘亲晕倒在雪地里,齐府的大门也没有再开一下。
可就在他娘亲晕倒的时候,齐氏带了与他年纪仿佛的秦沔,打扮得艳丽富贵,穿了一身雪狐皮金边琵琶大袄上门。
上挑的眉眼,红艳的嘴唇,满脸都是得意骄傲,甚至根本不屑对他和他的母亲请安。
只是冷嘲道:“姐姐身子这么弱,就不要出门儿了,省得冻坏了身子,王爷还要替她延医请药……哎呀,要是不折腾自个儿,老老实实的过日子,姐姐说不定还能多活些念头呢。
这么着折磨自个儿,何苦来哉?”
说完,齐氏便带了怯生生的秦沔袅袅婷婷的迈上了台阶。
待报明身份,齐府的大门几乎是立马开了,门内暖融融的银丝炭火气息从里溢出,温暖如春,还带了梅花淡雅的香气。
楚洵将母亲抱在怀里,那一刻……他只想再不要进来,一定要让这齐府夷为平地。
秦沔怯怯的回头望楚洵,他是怕哥哥的眼神的,可……摸了摸手里的药丸,还是趁齐氏进门不注意的时候,扔到了楚洵的面前。
地上成堆的雪,白得亮眼,一颗龙眼大的褐色药丸滚落在地,格外显眼。
“小世子……”身后的嬷嬷提醒他,“这……这像是……”
楚洵伸手将药丸捡起来,刮了一层药放在嘴里尝了尝,略苦,和母亲先前用的药丸味道一模一样。
他没有再迟疑,将药丸放入母亲口中,待药丸化后,齐婉玥这才渐渐醒来。
只是,醒来后的母亲,没有再看齐府一眼,拉着他的手,脚步艰难的上了马车,回了王府。
自此以后,直到他母亲死,都不曾再来过齐府,齐府的人也没有再来看过他母亲一眼。
当然,齐氏扶正的那一日,他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仿佛自己女儿出嫁一般,笑意盈盈的来了。
而今……楚洵收回思绪,瞧着齐老太爷在前慢慢走着,不禁自嘲一笑,他没有上门找齐家的人,齐家的人却在有求于他的时候,主动敞开了门。
顾宝笙捏了捏楚洵的手,楚洵笑了笑,没有站在原地,牵着顾宝笙的手,跟了上去。
齐老太太的屋子在东面,齐家的磬口蜡梅开得正艳,金黄艳丽,朵朵盛放,一阵阵的香气飘散在院子中,却仍掩盖不住浓郁的药味儿。
顾宝笙淡淡想着,齐老太太病了的消息……倒或许有一半儿是真的。
齐老太爷带着顾宝笙和楚洵进屋,屋内一众丫鬟婆子忙跪下了行了礼。
待众人起身后,齐老太爷道:“行了,你们都在外伺候吧。我带笙笙公主和子珩进去瞧瞧。”
“是。”
顾宝笙垂眸不语,只是闻到屋中年轻女子用的蔷薇露香气时,心中了然几分。
齐老太太……还病得真是时候啊。
“平兰啊!”齐老太爷一面叫着齐老太太的闺名,一面撩开帘子,带了顾宝笙和楚洵进去。
“你瞧瞧,谁来看你了?”
齐老太太仰面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形容枯槁,嘴巴紧紧闭着。
待听到齐老太爷叫她,这才试图撑起身子来看。
“祖母……这可万万使不得啊,您这身子不能起来呢?”
两声娇嫩的嗓音同时响起来。
顾宝笙和楚洵慢慢走近,待往齐老太太床边一看,赫然是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
一对双胞胎姊妹,面容姣好,凤眼樱唇,打扮得一模一样,俱是流苏髻上一左一右簪了两只玉海棠步摇,额上还坠了一颗莹白的珍珠,愈发衬得面色如玉,温婉可人。
齐老太爷见楚洵和顾宝笙没有对那两姊妹露出厌恶的神情来,忙笑道:“阿怡,阿恬,还不快跟你表哥,还有笙笙公主请安?”
齐怡和齐恬规规矩矩的行礼,含笑道:“民女齐怡、齐恬拜见笙笙公主,笙笙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拜见……表哥。”
楚洵捏了捏顾宝笙的手。
顾宝笙眼底带了笑意,轻声道:“都起来吧。”
也难怪齐老太太会在这个时候生病,也有底气在这个时候生病了。
瞧瞧这对姐妹花的模样,雪肤花貌,若是送到平常人家,怕是也没谁敢讨要这金贵的嫡女。
齐老太爷对齐怡和齐恬把握的分寸很是满意,对楚洵和顾宝笙笑着说道:“这是子珩小舅舅的两个女儿……子珩他外祖母生病啊,多亏这两个孩子日夜悉心照料,不然啊……还不知道有多严重呢。”
楚洵对这些没兴趣,只是目光温柔的看向顾宝笙,轻轻伸手将她挂在耳后的丝线取下来。
顾宝笙的面纱滑落下来,含笑的齐怡、齐恬,脸上的笑意倏然淡了两分。
齐家的女儿都生得貌美如花,齐怡齐恬也不例外。
若非因为年幼,还有景仁帝的儿子都不大上得台面儿,两个嫡亲的孙女儿,齐老太爷是一早就送出去了的。
眼下……齐老太爷不着痕迹的比了比顾宝笙和齐怡、齐恬的容貌,手心儿冒了一层凉汗。
他知道顾宝笙貌若天仙,但自想齐怡和齐恬也生得貌美,应该不会差得太多。
可心中想的是一回事,待美人和美人站在一起,认真比较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正如春日百花齐放,蝴蝶蜜蜂成群,放眼四望,均可说花芬芳,花美艳。
但认真细看之下,才觉,百花之王,终究是百花之王。
冰肌玉骨,眉目如画的瑶池仙子和凡间美人两相比较,终究,让人难以望其项背。
楚洵瞧了眼床上两眼含泪的齐老太太,淡淡道:“齐老太太要看楚洵妻子的面容,要看楚洵,眼下已经都看了。
既然已经了却心愿,那楚洵和妻子便不多打扰齐老太太养病了。告辞。”
说完,楚洵牵着顾宝笙的手就往门口走去。
“子珩!”齐老太太虚弱的叫道:“你……你坐坐啊!”
齐老太爷连忙走了几步,站在楚洵和顾宝笙的面前,一脸哀求道:“子珩、公主殿下,平兰她……她眼下病入膏肓,真是没几日好活了。
年老死前方知错,子珩,便是你不想与你外祖母多说几句话,能不能让笙笙公主陪你外祖母说两句话呢?
这……这也是你外祖母的最后一个心愿啊。”
楚洵皱眉,他已经瞧见了,齐家的两个嫡女齐怡和齐恬分明就是齐家老太太准备好了,想用来送人的。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娶除了顾宝笙以外的女子,自然也不愿意让顾宝笙受这些长辈的欺压。
“不必了。”
“好。”
楚洵和顾宝笙同时开口,顾宝笙反倒愿意留下来,这倒是让齐老太爷略微惊讶。
“齐老太太想来是不知我的秉性如何,想问我两句话吧,身为晚辈,笙笙自然不能推辞的。楚洵……你和齐老太爷这么久没见面,想来也有许多话要说吧。
不如,你先去前厅和齐老太爷说说话,我在这里和齐老太太说说话,如何?”
顾宝笙嫣然一笑,手指在楚洵手心儿轻轻描了个字。
楚洵紧皱的眉头倏然松开。
“好。”楚洵温声道:“那你先在此待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顾宝笙点了点头,目送楚洵出去。
“吱呀一声”房门关上,顾宝笙已然坐在了床边的梅花凳子上。
齐怡扶着齐老太太坐在床头,齐恬坐在床尾,两人面容温柔,俱是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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