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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们以为这会是一个严肃的会面,但从她们看到的仿佛不是如此,她们等候的地方有水和蛋糕——-这种精美的食物让她们不自觉地取用了很多,在糖依然算得上珍贵的时候,隐姓埋名,小心翼翼地生活在人们视线之外的女巫们当然不会有享用糖果糕点的机会,等她们被宣布可以去见国王了,她们去到的地方也不像是一个警备森严的监狱或是法庭,而是一个被葡萄藤叶遮蔽了半个天空的小庭院,阳光穿过翠绿色的罗网,在她们身上和地面上留下斑驳的影子。
国王和科隆纳公爵夫人,以及他们的儿子一起待在一张精美的丝毯上,就像是图画中的苏丹和他的妃子,小公爵的容貌继承了公爵夫人与国王的所有优点,那张即便不笑也会微微上弯的嘴唇让他看起来格外可爱,女巫们的视线短暂地被他带走了片刻,才回到国王身上——她们可以说是不伦不类地向国王行了礼,因为断绝了与宫廷的联系,近百年下来,她们忘记了太多的东西,除了礼节,就是对于权势的敬畏——女巫大胆地端详着国王,他是一个年轻人,肤色白皙,金褐色的卷发随意地披在肩头,他有着一个凡是意志坚定者才有的高额头,还有着一双如同鹰隼翅膀般的长眉,长眉下是灰蓝色的眼睛,他的鼻梁有着一个凸起明显的驼峰,意味着他有着其他人无可企及的雄心壮志,若只有上述这些特征,她们倒要担心遇上了一个残酷的君王,但他同样有着饱满的双唇,尤其是下唇,唇色红润,这又代表着他心性仁厚。
在女巫们用相面术评估国王的时候,路易也在打量着这些人——与加约拉岛的巫师们不同,法兰西的女巫们肤色黝黑,举止粗鲁,而且虽然说是教团的首领,她们似乎也极其缺乏才能与理智,就是在所有的统治者身上都能看到的那种,她们那些带着毛边的长裙,色彩斑斓但粗糙的披巾,还有不加任何约束的蓬乱头发,都让国王想起了一个对任何人都不够友好,也被许多人厌恶与鄙视的种族,等等,要说种族也不太对,因为它兼收并蓄,无论是怎样的人,黑皮肤,白皮肤又或是褐色皮肤,或者是男人,女人,孩子,老人,罪犯,学者……只要他们愿意服从所谓的法律与规矩,他们就能加入其中,这些人,英国人称之为吉普赛人,西班牙人称之为弗拉明戈人,俄罗斯人称之为茨冈人,阿尔巴尼亚人称他们为爱芙吉特人,希腊人称他们为阿金佳诺人,阿拉伯人称他们为洛理人,土耳其奥斯曼人称他们为爱坤塔卡人,而法国人称他们为波西米亚人……
而在波西米亚人中,确实有许多擅长占卜与施展咒术的女人,她们之中有很多骗子,但也有真正的女巫混杂其中,女巫教团如果是以这样的身份游荡在法兰西,直至今日才被狼人们驱赶出来倒也有情可原,路易微笑了一下:“请坐吧,女士们。”
女巫们对视了一眼,分别在散落在各处的天鹅绒垫子上坐了下来,她们大大咧咧地盘着膝盖,几个人还拉下了披巾,将自己可观的一面完全暴露在国王面前,玛利不屑地轻声哼了一声,挪动到路易身边,靠在他的肩膀上,女巫们咯咯地笑了起来,显然觉得很有趣,与普通的法国女性不同,波西尼亚人更不在乎名节和婚姻,他们要和谁结婚,只要走到众人面前,大声宣布一声就行了,离婚也是如此,他们之中的女性会为了钱和食物与人度过短暂的一夜,为了一张漂亮的面孔与强健的体魄也会如此。
以及,既然她们是波西尼亚人,那么对塞尔维亚狼人和对加约拉巫师的那套计划就不能再拿来用,路易在不是路易的时候,对吉普赛人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些居住在篷车上的人,既不会如同加约拉岛巫师们那样渴望权力与荣耀,也不会如塞尔维亚狼人那样紧迫地需要一个安养休憩的地方,他们可以四海为家,也不愿意受到什么桎梏,也不会被道德和法律约束,虽然他们会敲诈和欺骗,但要用金钱来羁绊他们几乎不可能——他们从不积蓄钱财,一拿到手就换成食物和酒,然后就是通宵达旦的狂欢。
“您提出的三个要求我们考虑过了。”马尼特是最先开口的,“但我们不能,陛下,”她狡猾地眨着眼睛,“不是我们不愿意,而是我们根本做不到,您看到了,我们是波西尼亚人,我们居无定所,四处漂泊,您可以在很多地方看到我们,也有可能永远看不到我们。”
她等待着路易的回答,但路易只是看了一眼玛利,“这件事情,你们要听从玛利的意旨,”他说:“玛利也是一个女巫,又是我在里世界的妻子,我赋予她这个权利。”说完,国王居然就站了起来,拉着小公爵的手,笑吟吟地退居一侧,摆出了一副丝毫不以为意的姿态。
这个变故让马尼特微微吃惊,她固然也听说过,法国国王有着一个深爱的爱人,她是一个女巫,而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孩子,对于波西尼亚人来说,这一点也不意外,毕竟她们的热情性格与充满魅力的躯体,容貌也曾令得无数人为之倾倒,其中不乏官员贵胄,但要说,他们不太可能让一个波西尼亚人生下他们的孩子,更不可能让一个女人来插手政务,即便,不,应该说,一个女巫尤甚。
查理七世难道就没有信任和倾慕过贞德?还有那些将领与大臣,那些溢美之词与真金白银可不是无中生有而来的,但贞德的背后隐藏着女巫这件事情一被揭发出来,除了吉尔.德.雷元帅,竟然没人再愿意为贞德说一句话,他们并不是铁石心肠,也不是忘恩负义,而是……里世界与表世界之间早有不可说的铁规,那就是里世界与表世界的力量永远不可有交叠的部分。
“但现在这些所谓的铁规已经名存实亡了。”玛利说,从十年前,甚至更早,这也不是那么令人意外,毕竟权势的饵料是那样的甜美诱人,就算被铁钩撕开嘴巴又怎样,多得是前赴后继的大鱼——如今罗马教会都会毫不犹豫地使用吸血鬼的腐镯了,可以想象,如果西班牙的卡洛斯二世征召黑巫师,路易十三的故事不是不能重演。
“但这样我们就要面对西班牙的黑巫师,”马尼特说,“那么我们还不如去西班牙。”
“在西班牙你们孤立无援,在佛兰德尔你们至少能够被十万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护卫。”
“既然你们已经有了这样多的士兵,你们为什么还会需要我们?”
“凡人对凡人,巫师对巫师,”玛利说。
“你的族人呢?”马尼特冷冷地问。
“他们会在另一个战场上为国王而战,为法国的国王,”玛利同样面无表情地回答说:“虽然他们是意大利的巫师——”
“我们离开宫廷,离开国王的庇护已经有许多年了,”马尼特说:“我们不再需要这些了,我们现在是波西尼亚人,我们没有国家,也没有民族。”
“只要你们依然留在法国,喝着塞纳河的水,吃着普罗旺斯或是鲁昂的食物,在孔弗朗又或是马赛的阳光下奔跑,”玛利言辞锋利地说道:“就承受了来自于法兰西的恩惠,若是不愿意承担义务,那么你们就离开法国,去到愿意忍受你们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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