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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财吗?初生婴儿的价值太少太少了;他是为了怕拖累吗?初生婴儿的拖累太多太多了。舍弃价值千金的璧玉,背着婴儿就跑,为了什么呢?’林回说:‘价值千金的璧玉跟我是以利益相合,这个孩子跟我则是以天性相连。’以利益相合的,遇上困厄、灾祸、忧患与伤害就会相互抛弃;以天性相连的,遇上困厄、灾祸、忧患与伤害就会相互包容。相互收容与相互抛弃差别也就太远了。而且君子的交谊淡得像清水一样,小人的交情甜得像甜酒一样;君子淡泊却心地亲近,小人甘甜却利断义绝。大凡无缘无故而接近相合的,那么也会无缘无故地离散。”孔子说:“我会由衷地听取你的指教!”于是慢慢地离去,闲放自得地走了回来,终止了学业丢弃了书简,弟子没有一个侍学于前,可是他们对老师的敬爱反而更加深厚了。
有一天,桑雽又说:“舜将死的时候,用真道晓谕夏禹说:‘你要警惕啊!身形不如顺应,情感不如率真。顺应就不会背离,率真就不会劳苦;不背离不劳神,那么也就不需要用纹饰来装扮身形;无须纹饰来矫造身形,当然也就不必有求于外物。’”
孔子受困于陈国、蔡国之间,整整七天不能生火就食,左手靠着枯树,右手敲击枯枝,而且还唱起了神农时代的歌谣,不过敲击的东西并不能合符音乐的节奏,有了敲击的声响却没有符合五音的音阶,敲木声和咏歌声分得清清楚楚,而且恰如其分地表达了唱歌人的心意。
颜回恭敬地在一旁侍立,掉过脸去偷偷地看了看。孔子真担心他把自己的道德看得过于高远而达到最了不起的境界,爱惜自己因而至于哀伤,便说:“颜回,不受自然的损害容易,不接受他人的利禄则较困难。世上的事没有什么开始不同时又是终了的,人与自然原本也是同一的。至于现在唱歌的人又将是谁呢?”
颜回说:“我冒昧地请教什么叫做不受自然的损害容易。”孔子说:“饥饿、干渴、严寒、酷暑,穷困的束缚使人事事不能通达,这是天地的运行,万物的变迁,说的是要随着天地、万物一块儿变化流逝。做臣子的,不敢违拗国君的旨意。做臣子的道理尚且如此,何况是用这样的办法来对待自然呢!”
颜回又问:“什么叫做不接收他人的利禄则较困难呢?”孔子说:“初被任用办什么事都觉得顺利,爵位和俸禄一齐到来没有穷尽,外物带来的好处,本不属于自己,只不过是我的机遇一时存在于外物。君子不会做劫盗,贤人也不会去偷窃。我若要获取外物的利益,为了什么呢?所以说,鸟没有比燕子更聪明的,看见不适宜停歇的地方,绝不投出第二次目光,即使掉落了食物,也舍弃不顾而飞走。燕子很害怕人,却进入到人的生活圈子,不过只是将它们的巢窠暂寄于人的房舍罢了。”
颜回又问:“什么叫做没有什么开始不同时又是终了的?”孔子说:“变化无穷的万物不可能知道是谁替代了谁而谁又为谁所替代,这怎么能知道它们的终了?又怎么能知道它们的开始?只不过谨守正道随应变化而已。”
颜回又问:“什么叫做人与自然原本也是同一的?”孔子说:“人类的出现,是由于自然;自然的出现,也是由于自然。人不可能具有自然的本性,也是人固有的天性所决定的,圣人安然体解,随着自然变化而告终!”
庄子在雕陵栗树林里游玩,看见一只奇异的怪鹊从南方飞来,翅膀宽达七尺,眼睛大若一寸,碰着庄子的额头而停歇在果树林里。庄子说:“这是什么鸟呀,翅膀大却不能远飞,眼睛大视力却不敏锐?”于是提起衣裳快步上前,拿着弹弓静静地等待着时机。这时突然看见一只蝉,正在浓密的树荫里美美地休息而忘记了自身的安危;一只螳螂用树叶作隐蔽打算见机扑上去捕捉蝉,螳螂眼看即将得手而忘掉了自己形体的存在;那只怪鹊紧随其后认为那是极好的时机,眼看即将捕到螳螂而又丧失了自身的真性。庄子惊恐而警惕地说:“啊,世上的物类原本就是这样相互牵累、相互争夺的,两种物类之间也总是以利相召引!”庄子于是扔掉弹弓转身快步而去,看守栗园的人大惑不解地在后面追着责问。
庄子返回家中,整整三天心情很不好。弟子蔺且跟随一旁问道:“先生为什么这几天来一直很不高兴呢?”庄子说:“我留意外物的形体却忘记了自身的安危,观赏于混浊的流水却迷惑于清澈的水潭。而且我从老聃老师那里听说:‘每到一个地方,就要遵从那里的习惯与禁忌。’如今我来到雕陵栗园便忘却了自身的安危,奇异的怪鹊碰上了我的额头,游玩于果林时又丧失了自身的真性,管园的人不理解我又进而侮辱我,因此我感到很不愉快。”
阳朱到宋国去,住在旅店里。旅店主人有两个妾,其中一个漂亮,一个丑陋,可是长得丑陋的受到宠爱而长得漂亮的却受到冷淡。阳朱问他的缘故,年青的店主回答:“那个长得漂亮的自以为漂亮,但是我却不觉得她漂亮;那个长得丑陋的自以为丑陋,但是我却不觉得他丑陋。”阳子转对弟子说:“弟子们记住!品行贤良但却不自以为具有了贤良的品行,去到哪里不会受到敬重和爱戴啊!”
只听说听任天下安然自在地发展,没有听说要对天下进行治理。听任天下自在地发展,是因为担忧人们超越了原本的真性;宽容不迫各得其所,是因为担忧人们改变了自然的常态。天下人不超越原本的真性,不改变自然的常态,哪里用得着治理天下呢!从前唐尧治理天下,使天下人欣喜若狂人人都为有其真性而欢乐,这就不安宁了;当年夏桀治理天下,使天下人忧心不已人人都为有其真性而痛苦,这就不欢快了。不安宁与不欢快,都不是人们生活和处世的常态。不合于自然的常态而可以长久存在,天下是没有的。
人们过度欢欣,定会损伤阳气;人们过度愤怒,定会损伤阴气。阴与阳相互侵害,四时就不会顺应而至,寒暑也就不会调和形成,这恐怕反倒会伤害自身吧!使人喜怒失却常态,居处没有定规,考虑问题不得要领,办什么事都半途失去章法,于是天下就开始出现种种不平,而后便产生盗跖、曾参、史䲡等各各不同的行为和作法。所以,动员天下所有力量来奖励人们行善也嫌不够,动员天下所有力量来惩戒劣迹也嫌不足,因此天下虽很大仍不足以用来赏善罚恶。自夏、商、周三代以来,始终是喋喋不休地把赏善罚恶当作当政之急务,他们又哪里有心思去安定人的自然本性和真情呢!
昔日黄帝就是用仁义扰乱人心,尧舜也因此劳累得大腿上没有肉,小腿上没有毛,用以供养天下人的形体;愁劳心志去行仁义,苦费心血去制定礼仪法度,然而还是不能改变人心。于是,尧将讙兜流放到崇山,把三苗流放到三?,把共工流放到幽都,这样也无法治好天下。施行仁义到了三代(夏商周),天下大受扰惊,下有夏桀盗跖,上有曾参史鱼,儒墨之争辩又纷起。于是乎喜怒相疑,愚智相互欺辱,善与不善相互非议,荒诞与诚信相互讥讽,天下的风气从此衰颓了。大德歧裂,而自然本性散乱了。天下爱好智巧,百姓的纠葛就多了。于是,又用斧锯来制裁,用礼法来杀戮,用刑罚来处决。
天下纷然大乱,罪过在于扰乱人心。所以贤者都隐居在大山深岩之下,而万乘之君也在庙堂之上日夜忧虑战栗。当今世界非命而死者尸骨相枕,戴刑具的人推挤在道路上,遭刑杀者满目皆是。此时儒、墨之徒却奔走呼告于桎梏之间。唉,够了!他们真是太不知惭愧不知羞耻了!我不知道圣智不是镣铐的楔木,不知道仁义不是枷锁的凿孔!(其实正是)怎么知道曾参、史鱼不是夏桀、盗跖之流的先声呢!所以说“抛弃聪明智巧,天下才能大治。”
黄帝做天子十九年了,教令通行天下,忽听说广成子住在空洞山上,便特地去看他,说:“我听说先生您明达了至道,请问至道的精神。我想摄取天地的精华,来助成五谷,来养育人民;我又想控制阴阳来顺应万物众生,怎么样?”广成子说:“你所想问的,乃是事物的原质;你所要控制的,乃是事物的残渣。自从你治天下时起,云气未及凝聚就下雨了,草木未及枯黄就凋零了,日月的光辉更加失色了。你这佞人的心境这般残陋,哪里有资格谈至道呢?”黄帝悻悻而退。回来后他抛弃天下政事,筑了一间别室,以白茅草为卧席,闲居了三个月,然后再前往请教。
广成子朝南躺着,黄帝顺下风跪行上前,反复叩拜后问道:“听说先生闻知至道,请问怎样修身才能长寿?”广成子一跃而起,说:“你问得好!来!我告诉你至道。至道的精粹,深远隐秘;至道的极致,静默沉潜。无视无听,持守宁静,形体自能健康;清神静虑,不要劳累你的形体,不要耗费你的精神,就可以长生。
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要考虑,你的精神才能守护你的形体,你的形体才能长生。慎守你的内心虚静,弃绝你身外的纷扰,多智巧总要有败伤。我帮你达到大明的境界,到达‘至阳’的根源;帮你进入深远的门径,到达‘至阴’的根源。天地各司其职,阴阳各居其所,谨慎守护你自身,万物会自然昌盛。我持守‘至道’的纯一,而把握‘至道’的和谐,所以我修身一千二百岁了,我的身体未尝衰老。”